巴老头勾着腰,目瞪口呆地看着从那辆好大的马车上下来的人,脱了外袍,只穿了一件短褂子,又从自家老婆子手里把镰刀拿了过来。
这人一看就不是下力气的人,随从都有十好几个,还个个都带着刀。看那一身肉虽然精壮,但却白白的,比他在镇子里见过的那些大姑娘还要白呢,这是个干活的把式?
“这位郎君!”巴爷偷偷地看了这人身后那些按刀而立,虎视眈眈的壮汉,又把视线收了回来,眼前这位郎君笑嘻嘻的,倒不像是一个坏人。“这些事情,都是我们这些乡下人做的,您是尊贵人,哪能做这些事情呢?”
李泽笑吟吟地挥了一下镰刀,道:“巴爷,不要小看我,我也是会割麦子的。”
说完这句话,李泽提着镰刀,大步走向了麦田。
巴爷楞在了哪里,不知怎么办才好。身后,三个女人,四个娃娃,也都桩子一样站在哪里,他们纯粹是吓得不敢动了。
陈文亮走到了他们跟前,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摞银元,递给了那个明显有些痴傻了的老妇人跟前,将银元塞进了他们手里,道:“我家公子今天主要是来…呃…这个体验一下生活,所以,这个……”陈文亮转头看着巴爷,接着道:“巴爷一看就是老把式了,我们公子只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要是您能让他知难而退,那我还有这么多的银元给你,如何?”
看到白花花的银元,巴爷的眼睛珠子顿时亮了,一提镰刀,转身也是大步走向了麦田,公子哥儿,不过是一时兴起,打下了他这股劲头儿,自然也就没兴趣了。
李泽走到田边的时候,转头看着章循陈文亮等人,大声道:“你们矗在那里干什么,一起来干!咱们今天帮着巴爷把麦子收了。”
章循一怔,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看到李泽肯定地点头,当下亦是一笑,摇了摇头,走到一边那几个女人身边,从他们的手上拿过来把镰刀,跟着李泽走向了麦田,陈文亮楞怔了片刻,只好也取一把镰刀,紧跟两人下了田。
十几个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剩下的几把镰刀肯定不够他们使了,大家呛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刀,齐唰唰地走了过去。
李泽的确会割麦子。
章循也会。
反倒是陈文亮是真的不会。李泽是因为每年的春种秋收都要为天下表率,都要下田去干上那么一小会儿的。而章回自诩耕读世家,自小章循也会这些事情。而陈文亮自小家里就全力供他读书,别说是农活了,别是轻松的家务事也不让他沾手。全家都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他倒也不负一家人的希望,的确靠着读书读出名堂。但这些农活,却真是不懂了。
看着其他人下了田立即开干,他看了半晌,这才开始笨手笨脚地开始了收割。
不过会干不等于就干得好。
这一动手,马上就分出了高下。
李泽和章循都是伸手抓住一把麦杆,挥刀割下一束,放在一边,然后再割下一束。那些护卫们虽然拿着的是横刀,但这些人却是拿出了上战场砍人的气势,两人一左一右站立,横刀一挥,哗拉拉地就倒下一片,然后另一个人则跟在他们身后将倒下的麦子拢到一起。干上一阵子,身后一人便上前替换一个下来,三个轮转,保持充沛的体力。
不过这些人在收割的时候,倒也没有忘了自己的职责。处在一块麦田里,他们却是有的快,有的慢,有的甚至还拉在李泽三人身后,恰好便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李泽围在中间。
巴爷这个老把式的动作就不一样了,别看六十出头了,但一弯腰,左手一拢,便是一大片麦子,然后右手一钩,一大片麦子便倒伏下来,然后脚贴在地上往前一收,一大片麦子便拢成了堆。
转瞬之间,与巴爷肩并肩的李泽,便只能看到巴爷的屁股了,再过一小会儿,越拉越远。
田埂上的几个女人和娃娃也回过神来,赶紧跑了过来,跟在众人身后收拾割下的麦子,用草藤将麦子打成捆,然后扛到了田埂边。几个女人别看个头小,力气倒真是不容小觑,一大捆麦子,用一根羊叉叉起,一弯腰往肩上一扛,然后就大步走到田埂边,整整齐齐的码好。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啊!”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再看一看裸露的双臂之上出现的密密麻麻的红点子,感受着那痒酥酥的感觉,李泽叹了一口气。巴爷一个人,都快赶上自己那三人一组的护卫了。
“相爷,差不多了,您歇着吧。”陈文亮溜到了李泽的身边,低声道。“护卫们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割完了。”
李泽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我虽然速度慢,但多割一束,巴爷就可以少割一束嘛,干活,陈文宙,你可落在最后哦。你们几个,别磨洋工!”
那几个本来拉在后面的护卫,见到李泽的手指头指向自己,也只能无奈地加快了速度,瞬间便超越了李泽等人。
陈文亮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挽起袖子的地方,那里,也与李泽一样,布满了红斑点。
巴爷很想用自己的速度吓退李泽好从陈文亮手中换另外一些银元,但眼前的这位看起来娇贵的郎君,虽然割得慢,看起来极辛苦,但却居然一直挺了下来,而且他的那些护卫的速度真不慢,看样子,今天自己能将家里的麦田都收割完了。
这样看来,剩下的银元是赚不到了,有些可惜,唯一的收获,就是家里的女人和孩子们可以少受一些累。
太阳落下地平线的时候,巴爷家里的麦田终于全都收割完了。
李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句实话,他是真的累坏了。这比他平时习练武艺累多了,现在的李泽,习练武艺,更多的是一种习惯,一种对身体的锻炼,与眼前的这种长期勾着腰劳作,完全没有可比性。
以手抚腰,看着田埂边上一捆捆的麦子,李泽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了一种自豪感,虽然自己只割了这么一垄。
“巴爷,过来歇歇,陪我说会儿话,剩下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做。”李泽冲着巴爷招招手,道。
巴爷不敢不过去,走到李泽跟前,李泽一屁股坐在一捆麦子上,裸露的手臂这个时候赤红一片,倒是不像最开始那么痒了,瞄了一眼巴爷的黑黝黝的臂膀和有些松驰的上身皮肉,全是啥事儿也没有。
“巴爷,坐哪吧,陈文亮,弄点冰饮子过来,哦,每个人都弄一杯过来。”
李泽随行的马车里,是长期保存着冰块的,而各种味道的饮子也是长备的。听到李泽的招呼,陈文宙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叫了一名护卫,赶紧前去置备。
李泽将一杯冰饮递给了巴爷,道:“巴爷,喝一口,去去乏!”
巴爷一口饮尽,却是骤然睁大了眼睛,半晌,才咂巴咂巴嘴,而那几个女人也是一般无二的表情,那几个娃娃,甚至还伸着舌头去舔杯壁。见到此状,陈文亮倒是不用李泽再招呼,立刻又为他们弄了一大壶过来,每人杯子里倒满。
“这是加了冰的,不能多喝!只能再喝一杯了。”他低声道。
“巴爷,怎么家里没见到壮劳力啊?”李泽小口地啜着冰饮,问道。
巴爷叹了一口气:“郎君,本来有两个儿子的,可是打仗,原来的官老爷们拉丁,把两个儿子都捉去了,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这不,家里就只剩下我们老两口,二个媳妇,三个娃娃,哎!”
李泽顿时沉默了下来,半晌才道:“现在日子还过得去吗?”
“现在好多了。”巴爷情绪也是低落了下来,“来了新的官儿,倒是与以前的不太一样,给我们分了田地,还盖了新房,家里一共有七十亩地呢!日子好过得多了。”
“田地和新房都是官府白给的?”
“当然不是,官府说了,这些都是卖给我们的,我们没钱买,便有个什么武威钱庄借钱给我们,但不要利钱。每年都要还一部分,分十年还清呢,我身子骨还好,努力再活十年,把债还轻,这些土地,房屋便都是我家的,能在有生之年给子孙们置一点家产,也就死而无憾了。”
“七十亩地,你家种得过来吗?”
“现在官府还是很好的,春耕的时候,都会派人过来帮忙的,咱们这里的县令,今年春耕的时候,还带着人来帮我种地了呢!”巴爷很是自豪地道。
“那你觉得现在的官比过去的官怎么样?”
“那不能比!”巴爷连连摆手:“现在的官儿,才是我们真正的父母官儿呢,我活了一辈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呢!我们这时的人啊,就盼着这位县令一直在我们这里当官儿才好呢!可千万不能把他给弄走了。”
李泽哈哈一笑:“那他要是升官了呢?哪可是好事啊,你们也不愿意让他走?”
巴爷楞了片刻,才小声道:“按我的私心,自然是不希望他走的,要是换个人来,谁知道又是啥光景啊!”
李泽笑道:“这个巴爷您放心,就是换个官儿来,官府的这些政策啊,也绝对不会变的。”
“那敢情好啊。”巴爷道:“上一次县令来咱家的时候,也说过现在咱们大唐最大的官儿是李相爷,这些事儿啊,都是李相爷让他们做的,让我们放心干,只要李相爷还活着,这些事儿,就绝不会改变。所以我们都在家里摆一个李相爷的长生牌位呢,都指望着李相爷长命百岁呢!”
李泽开心大笑,“那你觉得李相爷长得是个什么模样呢?”
巴爷想了半天,才道:“应当是庙里的那些菩萨模样,只有菩萨心肠,才能念着我们这些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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