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没有妄动,只是在城墙四角,吸灵阵法前布了一道圆光法阵,若是有人接近此阵,玄清千里之外便可查知。
出了城隍法域,玄清仍是出现在之前那处角落,庙宇内拜神祈愿的香客依旧络绎不绝,但恐怕此时只有玄清知道,就算布施的香火再多,恐怕祈愿依旧不得应验。
玄清出了庙门,站在一处山顶青石之上,望着千里之外的邙山方向,默默无言,心里却是百转千结,恨不得此刻便只身而往,但种种迹象莫不预示着,邙山鬼众势大,若真是他们窃得了城隍神职,恐怕整个人世间广野地区的一举一动都在其掌握之中。
之前钟会辞行前,玄清给他留了一道鹤引,不管相聚千万里,纸鹤留言,旦夕可至。
玄清取了一张纸符,以指代笔,刷刷点点,写了两行字,然后双手交错,展叠捏伸,顷刻间,一只漂亮的纸鹤,出现在手中,玄清将其放入右手掌心,口中施咒,灵力引于左手,咒语念毕,左手朝其一指,只见纸鹤了无声息,朝前飞掠而去,其速快如闪电,眨眼间,失去了踪迹。
再说钟会,自那日在赵家岭别了玄清,一路紧赶慢赶朝茅山而去,他本命鬼未成,无法使用御鬼飞遁之术,幸好临行前玄清送了几张神行符,贴在双腿上,可有奔马之速。
连续几天赶路,钟会已是身困体乏,此时已进入邙山地界,再不多远便是北茅山门所在,钟会近家更怯,怯的是私逃宗门,违律受罚,担惊受怕的更加磨蹭,正巧,路边有一食肆,扎了一个草棚,售卖些汤面、熟食,钟会索性揭了腿上符纸,先吃它个汤足饭饱再说。
撩帘而入,不大的草棚里面,摆着四五张方桌,中间生着炉火,炉上汤锅翻涌热气,使得草棚内温暖似春。
棚内坐了两桌客人,靠外一桌三人,皆是褐色棉袄,应是棚内温高,有两人扇敞着怀,呼啦啦的扒着碗内汤面,桌子旁放着竹筐、扁担,应是附近村子的乡民,趁着年前走街串巷辛苦赚钱的货郎。
另一桌挨着中间的火炉,也是三人,一老二少,皆是身着青布棉袍,桌前都横放着三尺长剑,吃起饭来也是斯斯文文,不急不躁,老者面前还有一壶烫在热水中的酒壶,盅内酒水浑浊,应是店家自酿的浊酒,但其自斟自饮,神色说不出的惬意。
钟会嗤之以鼻,这种浊酒他又不是没有喝过,酸涩辣苦,无法下咽,这老头还不时抿唇咂舌,装什么高士。
钟会摇头暗啐一口,坐到了那老少三人近旁的桌前,自有伙计上前招呼。
“这位大叔,要点什么?”
钟会刚坐下,就听到旁边伙计问话,不由得抬起头来,惊愕的看向伙计,手指自己,疑问道:“叫我什么?大叔?”
伙计也是一愣,仔细看去,才看清面前之人虽说胡子拉碴,面色青紫,颇有风霜,但还是可以看出年岁不大,忙改口笑道:“我这眼神不济,认错了,认错了,大哥,您要点什么?”
钟会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两碗热汤面,先下一碗,我吃完再上,再来一碟羊头肉。”
“大哥,小店没有羊肉,倒是有酱的豚肉,若是你不嫌弃,我给你切点...”
“我不嫌脏,给我切点端上来。”
“好嘞...”
伙计先去告知了正在下面的厨子,然后又给钟会上了一壶开水。
穷乡野店,无甚茶水,只能用开水顶替。
钟会这几天,一路急行,虽说有神行符,快愈奔马,但跑的越快,冬天冷冽的寒风就会越烈,风如刀割,寒如抱冰,此时身处温暖的草棚之内,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一口开水入肚,忍不住长吁一声。
钟会饮了两杯开水的功夫,就看到旁边桌上的两个少年已是吃完,其中有一个白面少年朝老者问道:“师傅,咱们今天能到邙城吗?”
那老者已是喝完了壶内浊酒,此时正慢条斯理的吃着汤面,听到少年问话,抬头回道:“那邙城尚还有近百里,今天怕是赶不到了。”
此刻另一黑脸少年说道:“师傅,那邙城里真不是闹鬼吗,弟子怕...”
不等那人说完,老者冷哼一声,啪的把筷子拍在桌上,沉声说道:“什么闹鬼?老夫行走江湖快一个甲子,还没见过鬼怪呢,那里定是有奸人作祟,况且就算有鬼,也需问过我这三尺青锋。”
那少年唯唯诺诺,被训得抬不起头来,只得连连称是。
另一白面少年斜瞄了他一眼,面上有些不屑,后又转头朝老者恭敬赞道:“师傅神功盖世,名传天下,到了邙城,什么奸人、鬼怪都得退避三舍。”
那老者受用的捋捋长须,指着他笑骂道:“你呀你,就知道拍为师马屁,须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话虽这么说,但神色间却颇为自得。
“邙城?”钟会皱皱眉,暗想不知邙城发生了何事。
那邙城在广野余脉南侧,北邻邙山,东面不远便是北茅宗门,北茅许多世俗产业也多在邙城设店,货殖整个北方。
那伙计正好给钟会上菜上面,听得旁边三人话声,惊奇问道:“这位老爷子是要去邙城?”
老者尚未回答,那白面少年抢先回道:“是又怎样,你个小伙计插什么嘴...”
老者一摆手,止住少年话声,温和说道:“小兄弟,老夫这弟子少不更事,冒犯了,不知小兄弟有何见教?”
那伙计听完,颇有些受宠若惊,忙躬身连道“不敢”,回道:“老爷子,如今这邙城可不是个好去处,这方圆百里到处传那边闹鬼闹的厉害,一到夜里,城里人都不敢上街,还有好多人都逃了出来投亲,不敢回家。”
“哦”老者放下手中木筷,又问道:“小兄弟从何处听说?”
“前些时候,小店有人在这议论,小的听说的。”
“呵呵,百里之外的事,难免以讹传讹,不足为信。”
旁边另一桌上一人高声说道:“老爷子还别不信,我们村就有来投亲的邙城人,说邙城现在都死了大半人了,一到夜里,城里到处都是恶鬼,逮到生人就拿火烤来吃了,他也是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啊”黑脸少年本就害怕,此刻听完,差点翻下凳子,看着老者颤抖的叫道:“师傅,这...这...”
“镇定一点,功夫白学了吗?”老者阴沉着脸,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然后转头,正色道:“几位说的,老夫却是不信,若真是死了半城百姓,朝廷早就发大军前往了,怕是多有夸大其词,只是山贼作乱罢了。”
钟会一边扒着汤面,一边竖耳倾听,倒是有些认同老者所言,邙城出事恐怕是真,不管是山贼作乱还是鬼怪横行,应该还未成大祸,有北茅宗门在侧,也应能控制住局势。
另一桌客人见老者不信自己,也不争辩,叫过小伙计来,转身与同坐的乡邻和伙计聊开,口沫乱喷,眉飞色舞,兴奋倒比恐惧大的多。
白脸少年低声朝老者说道:“师傅,虽然这些泥腿子胡编乱造,不足为信,但邙城咱们还得小心啊。”
“为师知道,不过你们师伯在邙城遇害,为师却不得不去,再说身为武林正派,岂能见危踟行。”
钟会听完老者的话,认同的暗暗点头,这老头虽有些爱装,但秉性倒是正直。
过了一会,店内的人,陆陆续续走了,那三个货郎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但毕竟眼前还要忙碌生计,只能告辞离开,分道而去。
那一老二少师徒三人,也要趁着天明赶紧赶路,以免露宿荒野。
钟会就着酱豚肉,扒了两碗汤面,喝了一碗面汤,打着饱嗝,也结钱离开,上了大道,见左右无人,贴上神行符,大步而去。
心里本还有些踟蹰害怕,但在店里听了邙城出事,却顾不得那些,只想快点回到茅山,与家人相聚。
快近黄昏时,钟会终于到了茅山脚下,北茅山所在以前叫做龟山,传说是远古之时,有一神龟成仙,肉身化成,因此山靠近邙山,因而常有恶鬼盘踞。
茅山分裂,支脉北渡,清空了此处的恶鬼怨魂,占据了龟山,并改名叫北茅山,以示与南方茅山不再同属。
此山高有五百来丈,从外看去,常年伴有阴云,不见天日,附近之人不敢接近,说此山怪异,到了山脚就会遇到鬼打墙,浑浑噩噩的原地转圈,直到疲累倒地方止,但那也只是北茅弟子布下的迷阵。
钟会轻车熟路的转出迷阵,一条山路映入眼帘,山路崎岖,蜿蜒曲折,但钟会却是如风一般,急掠而上。
还未至山腰,就听到有人高喝:“此乃茅山山门所在,来人止步。”
话音刚落,前面出现四个茅山弟子,统一的黑色袍服,身背短剑。
钟会止住步子,抬头叫道:“连我也不认识,快点让开,我有事要见老祖。”
“呵呵,我以为何人,原来是十六叔...”其中一人笑着回道,虽口中叫叔,但语气毫无半分尊敬。
这些守山弟子皆为外门,有从小收养的孤儿,也有钟姓小宗的子孙,这些人进得茅山都需改姓为钟,但要比同期的正门弟子矮上一辈。
钟会与这些人大多同岁,但平日里好赌成性,不喜修炼,二十多岁竟连本命鬼都未成行,这些外门弟子大都现实,虽不敢与钟会动粗,但平日里言语挤兑,故意刁难也是常有。
这四名外门弟子今日轮值守此处山门,见一人飞速接近,本以为是哪位门中长老,但示警法阵却是响起,四人这才一道出来阻拦,没想到是那废物钟会。
“小爷我今日没空搭理你们,赶紧让开。”
四人有心刁难,但又不敢阻拦,只能慢悠悠的让开山路,钟会“哼”了一声,又往上而去,就听到身后有人叫道:“十六叔回山可要小心了,听说长老们要把你扔到万鬼洞思过,到时可别吓得哭。”
钟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听得身后四人嘲笑声,也顾不得理论,只想先见到母亲,请她向父亲求情。
一路上又遇到两处守山弟子,用了大半个时辰,方才登山山顶。
山顶上竖有牌坊,形似鬼门,上书“北茅”二字,穿过牌坊,眼前豁然开朗,阴云密布的天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湛蓝晴天,长松拥翠,侧柏相陪,处处花香鸟语,温热如春,飞瀑浅溪,鱼虾戏游,奇石林立,好一派仙家福地。
山顶上人多了起来,见钟会匆匆忙忙,不由惊奇议论。
行不多时,一大片依山势而建的殿宇屋舍出现,殿堂虽不宏大,但甚为精致,区别与北方的大巧若拙,钟会绕过正殿,往殿后院舍而去,其家就在那边。
钟会回山,早有人报知了北茅高层,负责执法的长老、执事,都侯在大殿,但左右等了半天,却不见人来。
钟会一路奔行,到了家门外,院门虚掩,可以看到院里的瓜藤花架。
钟会整理了一下衣袍,刚要推门,就看到院门被拉开,一个高大身影迈出,钟会吓的退了两步,惊叫一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