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乔松他爹走了。
临走时,冲张乔松撂下一句拉风的话:“拜师时记得要磕头,磕头时记得诚心。”
废话!
张静修夷然不屑投之一笑,这种话老爷子就不用嘱咐了,开什么国际玩笑?不磕头不诚心,不得钢鞭伺候吗?
其实,张乔松他爹还想嘱咐儿子一句,只是当着张静修的面不好开口:儿子要忍辱负重啊!
……
张静修看了一眼送来的束脩,好像是腊肉啥的,反正有一大包。
方岳搬了个凳子。
张静修坐下,也没有师长该有的样,翘着二郎腿:“小乔,可以拜师了,走起。”
张乔松脑海中依然跳跃着他爹嘱咐的话,一抬头,感觉心一阵针扎般的疼痛,真是造孽啊!这是造了什么孽?自己竟然要拜这种人渣为师?看看他的样子,看看……
张乔松恨不得捶胸顿足,一头撞死算了,但一想起他爹和他爹千叮万嘱的话,只得将心中的怒火与不甘压住,像吃了苍蝇般,心里深深叹了口气,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拜倒在地,磕完三个响头,然后面无表情地道:“学生张乔松拜见恩师。”
“好好好!喊了师父,你我师徒情分就算正式确立。”张静修笑得十分灿烂,抖动手中的钢鞭,“不过小乔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往后你得听话,若不听话,为师可得用钢鞭抽你了,这玩意儿可不是只用来吓唬人的。小乔啊,为师今日是高兴,所以头脑清醒;若哪天你不听话,惹恼了为师,为师脑壳一痛,会犯糊涂的,你知道吗?小乔。”
“……”张乔松有一种想死的感觉,叫小张,或小松,也成,为什么偏要叫小乔呢?
还一口一个!
拜托,小乔是大美女的代称,周瑜的小妾啊!
是故意膈应人的吗?
但今日之形势,张乔松注定有口难辩,一副便秘的样子:“学生明白,谨遵师命。”
张静修收起钢鞭,冲方岳招手:“小岳岳,来,给小乔松绑。以后都是自己人了。”
方岳不友好地瞪着张乔松,你丫还欠我一顿揍呢。所以在给张乔松松绑时,狠狠地拧了他胳膊一下,还偷偷踢了他后背一脚。
张乔松没有作声。
张静修笑道:“拜师就拜师嘛,来到府上,竟还带礼来,你爹太客气了,里头都是什么东西?”
该不会还藏着大把的票子吧……哎呀,好像想多了。
确实。
张乔松文绉绉地回道:“拜师当有束脩之礼,此乃基本礼仪。学生准备六礼:一为芹菜,寓意勤奋好学,业精于勤;二为莲子,莲子心苦,寓意苦心教育;三为红豆,寓意红运高照;四为枣子,寓意早早高中;五为桂圆,寓意功得圆满;六为干瘦腊肉十条,以表达弟子真心实(十)意。”
“就这些吗?”一听,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张静修也没多大兴趣,感慨地道,“还是你们这些穷书生厉害,就这几样不值钱的玩意儿,竟能东扯西拉讲一大堆。好啦好啦,为师听得头都痛死了,小乔啊,记住,以后与为师说话,少说这种文绉绉的话。还有,给为师送礼,折现最好,为师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张乔松勾着头,脑子进水的人果然不一样。
张静修打量着张乔松,想到了科举考试。
因为初听“张乔松”这名字时,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确定在哪儿见过,但当时没想起来。
后来听到张乔松他爹一顿臭骂,才唤起张静修的记忆,原来张乔松这名字,是在万历八年庚辰科殿试金榜上看到的。
也就是说,万历八年会试,张乔松是中了贡士的,然后取得殿试资格又高中进士,只是排名不很靠前,所以张静修一时没想起来。
但万历八年,即公元1580年的庚辰科,和万历五年,即公元1577年的丁丑科,这两场殿试,张静修是有印象的。
因为万历五年那科,张静修的二哥张嗣修,被皇帝钦定为一甲第二名进士及第,即榜眼。
万历八年那科,张静修的三哥张懋修,被皇帝钦定为一甲第一人进士及第,即状元。那一科,张静修的大哥张敬修也在二甲前二十名之列,成绩相当不错。
正是这个缘故,这两场殿试的成绩都被人所诟病,矛头直指父亲张居正。都以为是父亲的关系,张家三个兄弟才考出这好的成绩,实则与三兄弟才学不符。
因为最好的例证之一就是:被公认为江南第一大才子的汤显祖声名显赫,却因为不攀附父亲而连续落第。
历史上,不仅是这两科,在整个张居正执政期间,汤显祖都名落孙山。
万历五年那科已成过去,张静修自然无能为力。
但万历八年,即两年后的那科,张静修既然参与进来,就觉得需要做点什么,不能让父亲被人吐口水。
这才是张静修收张乔松为徒的真正动机。
本只是想利用家丁和王篆教训教训张乔松,却意外收获,张静修恰恰有改变万历八年科举考试格局的计划,以减少一个攻击父亲的大噱头,所以正好趁机收了张乔松,据为己用。
当然,这些想法只能深藏在内心深处,不能拿到台面上说。
看得出来,张乔松孝顺。
孝顺的人,品行一般都还不错。
既然收张乔松做了弟子,又牵涉到救父计划,张静修自然会投入精力调教一番。
这个时代,极其看重师生情谊,弟子就像儿子一样,儿子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了,受益最大的不还是做爹做老师的吗?像刘台这种白眼狼毕竟是少数。
“小乔啊,之前你参加了几次会试?”
“三,三次。”张乔松无力吐槽的表情,这不是故意揭人伤疤吗?
“哦,三次就是九年,那你中举时间倒是挺早的哈,不知这次你有几分把握呢?”
张乔松踟蹰好久,深深叹了口气,才道:“不敢欺瞒恩师,学生资质平平,学业不精,也不知怎地,几次都摸不到窍门似的。这次若是努力些,或许有几分希望金榜题名,可,可是……”
余下的心里话恐怕是这样的:可现在拜入你张静修门下,外头的人都已下了定论:彻底没戏。
张静修装作没听出来,“噢”了一声:“距离下科会试还有将近两年时间,不急哈,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你肯努力钻研,终究有机会的。”
嗯,这句话,倒像是恩师该有的样子。
张乔松竟然小小触动了一下:“弟子一定努力。”
可好景不长。
张静修接下来的话,又让张乔松气得吐血。
“小乔啊,等到最后半年,为师自然会点拨你一两招儿,现在暂且当一名护院吧。这两天先跟着小岳岳收拾屋子去,收拾好了列一张清单出来,看需要添置哪些家具设备。为师虽不缺银子,但这世道,挣钱如吃屎,花钱如拉稀,能少花尽量少花,去吧。”
张静修说罢,一摆手,翘起二郎腿,闭目养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