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李太后的书房。
因为她在处理政事之余,平时的爱好不是读佛经便是练书法,所以备有一个单独的房间。
此刻,李忠正跪在她的面前汇报情况。
“太后娘娘,小王爷这两天老实倒是很老实,只是心思好像不在读书上。”
“不是好像,是不用想都知道。”李太后幽幽叹了口气。
李忠接着禀道:“这两天,小王爷做了一件蹊跷的事,他遣人偷偷地让万岁爷帮他写了一封信,然后信是送给张静修的。”
“让皇帝写信?送给张静修?”李太后诧异。
“是。”
“真是胡闹!”
“昨天,万岁爷写了一封信,今儿个张静修回了,回信还是张先生派人送进宫的,今天小王爷自己也写了一封。张静修行为荒诞,与小少爷……”
“知道信上写的是什么吗?”李太后打断。
“这个,奴婢不知。”
“好,下去吧。”李太后一抬手。
“奴婢告退!”李忠站起,躬身而退。心里不禁嘀咕:怎么?太后娘娘好像不高兴,说错话了吗?
平时李太后读得最多的是佛教经典,练字时也喜欢抄录佛经,书房里挂着她写的不少真迹。
但这些东西,她从不送人。
即便是大公公冯保,想讨得一份,也是痴心妄想。
李忠走后,李太后就在琢磨,潞王找皇帝写信给张静修,所为何事?又是要惹事节奏吗?
这两兄弟,如今也是翅膀长硬了,都敢串通起来背着娘亲行事。
哎!儿子大了,就是不好管啊!
正自思量,冯保来了。
“娘娘!”
“进。”
有资格进来这里的人不多。冯保是其中之一,而且是常客,毕竟他既是大明内臣第一人,又是皇室家仆第一人。
在紫禁城里,除了皇上皇后太后公主等为数不多人的寝卧,其它地方冯保都能进。
冯保一进来,便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李太后:“是张先生派人送来的,还特意叮嘱一定要送到娘娘手中,所以老奴不敢怠慢,亲自来了一趟。”
一听到“张先生”,李太后脸颊上隐隐浮现出一丝潮红。
她接过拆开一看,原来并非张居正写的,而是张静修,心里未免有几分失望。只是当她读完这封信,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冯保躬身站在旁边,察觉出李太后神情有些古怪。
“娘娘!”
“娘娘?”
冯保一连喊了两声,李太后才回过神来,将手上的信递回去:“冯公公,你也看看。”
冯保微微滞了一滞。
“是张静修写的。”李太后反应明捷。
冯保这才伸手接过,读完后,同样是紧锁眉头。
彼此沉默了会儿。
李太后忽然道:“冯公公意下如何?”
冯保想了想,然后摇头,谨慎地回道:“这不合规矩。”
“张先生不知情吧?”
“依老奴看,应该不知,这信是用火漆封住的。张先生若知其中内容,想必不会让张静修胡闹的。”
“那如此看来,这只是张静修一厢情愿的想法?”
“张静修那家伙脑子进水了,才会有如此荒诞的想法,别人断不敢想,即便敢想,也不敢写信告诉娘娘知。”
李太后沉吟不语,又是忽然抬眸道:“潞王让皇帝写过一封信,冯公公知道吗?”
“老奴不知。”
李太后接着沉吟半天,好像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冯保小心翼翼地道:“娘娘,张静修的话何必放在心上?”
李太后没有搭话,沉默片许,然后显得十分突兀地道:“但张静修的想法与建议,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冯保连忙劝阻:“娘娘岂能相信?张静修自己都不敢保证,信上说得模棱两可。”
李太后轻轻地道:“潞王如此顽劣,遇上他,谁敢轻易保证?”
冯保一愣,好像有点儿道理哈,随即又道:“那娘娘的意思是,若潞王殿下真要出宫,便放他去?”
李太后幽幽言道:“多年来,潞王一直是本宫的一块心病,抽打过不知多少次,骂就更不说了,可他就是没有一点长进。本宫将他关在慈宁宫,无非希望他不胡闹,若能安心读书,甚至做点有益于朝廷的事,那本宫又何必将他软禁起来呢?”
“娘娘言之有理!但张静修自己就是个不着调的主,被张先生赶出府邸,行为甚是荒唐可笑。张先生回籍葬父那三个月不说,这阵子他做的事也是让人啼笑皆非,竟收一个举人为弟子,还说勉为其难,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又请一个风都能吹倒的落魄穷书生当护院,娘娘您说……”
李太后抬了抬手:“可本宫觉得,他比潞王靠谱多了。前两日本宫还特意召见过他,虽然他说话不拘小节,可似乎也并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荒唐可笑,而且,他的学识渊博。”
学识渊博……冯保不禁冁然一笑,但随即收住,因为发现李太后的目光不允许。
李太后接着道:“既然张静修说有几分把握将潞王调教好,那本宫何不给他半年时间试试?不行再论,万一他真有这个本事呢?潞王性子顽劣,张静修说得没错,平时就是管教太严,兼之无同龄朋友与潞王为伴,所以难免叛逆乖张。”
冯保道:“若说管教严格,潞王与万岁爷相比,不足一半,可万岁爷他……”
李太后又是一抬手:“本宫知道,可潞王毕竟是潞王,当然不能与皇帝相提并论。”
冯保鉴貌辨色,心思洞明,揣摩着李太后这分明是向着张静修,只是这小子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堪忧,千万不要因为张静修是张先生的儿子便对他另眼相看,那就本末倒置了。
一念及此,冯保小心地道:“娘娘的意思是,可以一试?”
李太后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只如是般回道:“其实,这件事的关键不在张静修,而在潞王,还得看潞王的表现。”
冯保心领神会,至此,感觉基本上已经摸清了李太后的意指:只要潞王敢,而且有决心有态度,李太后便会放人。
李太后叮嘱:“冯公公,此情你知我知,切不可让其他人知道,包括皇帝,否则恐怕达不到预期效果。”
“老奴明白。”
“去吧。哦,对了,皇帝的饮食起居,最近没有放松警惕吧?”
“没有,一切依娘娘的嘱咐来。”
“那皇后……”李太后一摆手,想说又不想说,“哎,算了,下去吧。”
“老奴告退!”
冯保心眼儿透亮,别说李太后叹了口气,心中似有隐隐之忧,即便没有叹气,他也知道李太后是因为何事:万岁爷大婚都已经好几个月了,可皇后娘娘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李太后当爹又当妈好几年,平时念佛经练书法,爱好固然是一部分,但冯保心知肚明,半数以上的原因是为了打发时光消遣寂寞,肯定急切盼着抱孙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