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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井陉之战(二)

然而二千娘子军中,除了苏娣的骁勇,便再难有人能与魏武卒正面交锋而不落下风了。

中山内卫军四百人参战,一刻钟的时间,四百人损伤过半。魏武卒五支百人队参战,一刻钟,仅剩数十人还站在战场上。

第六支百人队很快就补充了上来,第七支已在路上,很快就能杀到主战场。

井陉关只有这么大,正面接触的人数总共也就那么多,魏军会控制参战的人数,这是很正常的。

纵是如此,当二千娘子军接管战场时,颓势立马就显现了出来。

没有歧视,男人和女人的身体结构本来就有很大的不同,女人的身体素质是要稍弱于男人的,她们面对的敌人,还是打败了秦军虎狼之师的魏武卒。

仅仅三十六人的接触面,二千娘子军在瞬息之间,便倒下了三排。这样的颓势是何等之恐怖。

穿着皮甲的中山女子,用她们跳舞的脚,毅然决然的踏上战场,一排倒下,一排又冲了上去,就像在踩着鼓点,舞时不会停顿,战时也不会懈怠。

她们柔弱的身子,此时挺得笔直,舞时甩彩袖,战时挥出剑矛,也同样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中山人的骄傲,不能随意践踏,女子心中的骄傲向来不比男儿少。中山女子的骄傲更是如此,她们一直都在用行动证明着自己。

公子羽缓缓闭上了眼睛,战争的惨烈一直都在洗刷着他这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心。

作为一个将领而言,他能做的还很多,然而现实永远不会给他足够的时间。

苏娣此时已战得浑身是血,握着长矛的手从震疼变成了麻木,皮甲上不知添了多少新痕,血从皮甲上缓缓流下,到她虎口上时,她已分辨不出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面前的敌人,似乎无穷无尽,战意永远是那么高亢,这支敌人的恐怖程度是她从未看到的。

十五岁成为更卒,守井陉关数年,和赵军交战数十余场,每一次她都能从容而归。每每自己朝天怒吼时,赵军男子都会被吓退数步,可是今天面对的敌人,悍不畏死,不义之战,似乎就像守着自己的家园一样,毅然决然。

“不义的是你们!你们才是侵略我们家园的逆贼!”苏娣怒吼,粗犷的女子声音回荡在井陉关上,似乎再向老天控诉着种种的不公平。

苏娣弃矛拔剑,剑出鞘的一瞬间,三颗头颅落地,此刻唯有敌人的鲜血,才能让她的心平静下来。

也不知战了多久,苏娣身边的袍泽一个个倒下,面前的敌人一个个横尸在她面前。杀到了曜日无光,杀到了天地几近崩塌,回响在她耳边的喊杀声已经让她耳鸣。她再挥剑,就如一个木头人一般,挑、刺、砍几乎变成了她的本能,直到她死命挥出的剑,击在了空气上,她才恍然,抬头看去尸积如山,再也没有敌人爬上尸堆向她冲来,她才明白,敌人已经退兵了。

魏军穿过一线天,在壶口扎营,这一次交战,便是魏军对中山军的试探,若是能破关,魏军便会长驱直入,当然,若是中山军扛住了,也无妨,退军便是。

公子虎摸过一线天已经知道魏军在落马坡扎营了,这对魏军来说,这是措手不及的。一线天天险更甚,滚石砸下,一线天之争,又须耗时数天。

在主将公子击和副将翟矛的商定下,魏军决定冒险摸过一线天,在一线天外的壶口扎营。

他们果然赌对了,中山军的主力尽数在南线,西线的守军没有袭营的能力。

公子羽站在土丘之上,脚下的后勤部队在打扫战场,一具具尸体抬过公子羽的面前。有魏武卒,有内卫军,更多的还是娘子军的女卒。

“公子!”乐舒在身后轻唤,公子羽的心情实在很不好。

良久之后,公子羽长叹一声,转头对乐舒道:“这只是魏军的一次试探,更大的攻势,不久就会到来!准备吧!”

乐舒点头,心中略有不平。

他是魏国人,在魏国若是不到万不得已,女人是绝不会上战场的。这是对男人的一种侮辱,他堂堂七尺男儿,看着中山女子在他面前一个个倒下,他心中的憋屈可想而知。

他想请战,然而他却不敢开口,河丘狼骑是公子羽他们的心血,倾公子府一年多的累积才打造出来部队,更重要的是,河丘狼骑还是河丘子弟,河丘子民奉公子羽如天生,公子羽对他们也是如同亲兄弟一般。

公子羽如何也不会允许河丘狼骑作为步卒去守关的。

这一夜,中山女子在营中暗暗抹泪,中山男子沉默难言一语,久久难眠。

河丘狼骑其实是一只新兵,战场上的一幕幕,对他们的冲击不可谓不大。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怕,他们就已经被这种憋屈熬得头皮发麻。

热血喷涌,又凉了下去,想上战场,却不能。一个个像极了自己婶婶、阿娘、婆姨的女人,在他们面前倒下,这种感受怕是他们这辈子品尝过最为苦涩的滋味了。

魏军军营,一顶大账被数百小帐护在中间。账内乐声响起,随军舞姬扶袖而来,一时大账中歌舞升平,纵酒欢歌,正在引亢高歌坐在主位上的男子便是魏军主将太子击。

坐下是宰相翟璜之子翟矛,翟矛对案,是军司马、从军司马等一干人物。

魏军伐中山,西线主帅乐羊。乐羊是战国名将,但在此之前却是籍籍无名之辈,是魏宰相翟璜的门客。

【翟角谋得果】后,翟璜无疑立了一大功,后便推荐乐羊做主帅。

魏文侯的性子是战国出了名的雄主,唯才是任。乐羊有能,则把魏军大权交到了乐羊的手上。

魏文侯用人不疑,但这并不代表魏文侯就认可了乐羊的能力。

另派能争善战之将监军,是对乐羊的不信任,但又害怕乐羊没有翟璜说的那般有才能。两相权衡之下,便派出自己的儿子太子击做副将。太子击深得魏文侯信任,曾跟随吴起战河西,军事才能是有证明的。

太子击做副将,一是给魏军一个保障达到监军而不造成对乐羊的不信任,二则是有意锻炼太子击,让朝廷诸红都认识到太子击的才能,在他百年之后,能顺利继承大统。

魏文侯对太子击很是宠爱,太子击也有值得魏文侯宠爱的理由。他的军师才能用吴起的话来说则是:纵观天下储君,领军无一人能胜太子击!

现在也看到了,太子击在公子虎袭营之后,立马就能做出让公子羽不及应对的策略,可见太子击之才。

深夜,太子击派出的细作,摸清了敌将乃中山第一纨绔公子羽后,不免有些不屑起来。

太子击最后的就是纨绔,他的那些弟弟们,就是如此,在安邑无所事事,整日纵酒欢歌,连仗都不敢打,这样的人,他一拳能打倒三四个。

这不,在得到这样的情报之后,太子击便高歌商曲,嘲讽起公子羽来。

燕赵多义士,中山多悲歌。只是这中山惆怅之曲,从太子击的嘴里唱出来,却是那般的喜悦,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一曲高歌完,太子击举樽笑道:“听闻中山女子善舞,赵国宫中便是有掠来的中山舞女,只可惜本太子虽能歌中山之曲,却难见中山舞女,实在是遗憾啊!”

坐下翟矛笑道:“太子不必心急,不日我等破关,中山女子自然会来拜在太子脚下,为太子献舞。”

太子击大笑,翟矛之言,正是他所欲也。

太子击是一个非常好大喜功的人,十六岁随军出战,便是大获全胜,第一次领军是在五年前,魏击受命率军进攻繁、庞二地,大胜而归。也正是在那场战争之后,太子击继承人的地位基本确立。魏文侯对其更是宠爱非常,太子击后又跟随吴起率魏军战于河西,河西收入囊中之后,魏文侯的其他子嗣已经难入他眼,唯太子击一人能算虎父之子。

太子击为博得魏文侯的宠幸,攻中山誓要立下战功,这才分一万魏武卒西线来攻。

在一个试探之后,胜局已基本锁定。太子击难免会兴奋异常,先饮酒作乐。

这夜,太子击昏头倒睡。

五百步对望井陉,欢歌笑语,如刀割在公子羽的身上。

公子羽几乎忍不住要去攻营,可惜《太公兵法》告诉他,这是去送死。

这不是游戏,不是看着敌人懈怠就能偷袭军营的,还有诸多现实因素才能支撑一场偷袭的成功。

成功了叫敌袭,不成功叫送死。

而眼下偷袭,很明显是在送死。

魏军在壶口上的高地设满了警哨,就算河丘狼骑出击,也难造成出其不意的效果。

敌营欢歌饮酒,我军咽泪抽泣,公子羽的心情可想而知。

在这样巨大的压力下,公子羽在第二天清晨还需要面对魏军势如潮水的攻势。

第二天清晨,公子羽再次登上高台,一夜未眠的他,眼圈发黑,更是有些许白发在曜日的照耀下难匿踪迹,一夜之间,还未到弱冠之年的公子羽,竟已憔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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