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非是奇迹所能带来的力量。
而是不折不扣的灾厄。
好像深渊的结晶在此显现。
伴随着魔龙狰狞的轮廓展开,漆黑的洪流席卷,向着这羸弱的黄金之梦席卷,吞没一切,将一切都化作了灰烬。
一切都在瞬间被杀死,可一切又重新在瞬间被建立。
在感同身受的恐怖痛苦之中,哈利奎恩咬牙,努力不发出任何哀鸣,伊莎贝拉已经自折磨中难以执行,在抽搐中晕厥。
可哪怕是休克,圣痕也未曾有过任何的退缩。
依旧化作柱石,支撑着黄金之梦的存在。
高亢的女高音未曾停止,随着她的魂灵一起,自毁灭中重建这一切,令斯巴达克斯的故事延续。
潘德龙死死的握着手掌,任由面具在恐怖的高热里焚烧成灰烬,破碎的面孔好像骷髅那样。
可是佝偻的身体此刻却挺得笔直。
“不会让你从这里离开的,槐诗。”他咬着牙,昂首咆哮:“就算是老骨头也不会这么轻易的认输,不要给我痴心妄想!”
硬撼着魔龙的突袭,在剧团的力量之下,一切开始加速重铸。
自废墟之上再起高楼。
重新奠定一切。
将这一场幻梦化作牢笼,死死的将他们束缚在其中。
而就在那一瞬间,破灭的哀鸣却从黄金之梦的外壳之上浮现,
潘德龙的身体骤然一阵,吐出了破碎的内脏,艰难回首。
难以置信。
有崩溃的声音响起。
从外侧。
.
.
漫长的逃亡终于迎来了终结。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劈斩,遍布裂痕的卡车终于失去控制,砸进了了高塔之下的废墟中。
从其中,有狼狈的司机艰难爬出,想要起身。
可是手背却被铁靴踩住了。
然后,刚刚抬起头的被一脚踢开。
在地上狼狈翻滚。
“红龙之子雷纳德,是如何沦落到这样的程度的呢?”
在他的面前,苍老的‘阿修罗’垂眸,已经无法再忍受曾经的弟子如此垂死挣扎的丑态。
曾经自己给予厚望的弟子,自己苦心培养的继承人,未来的噩梦之眼万夫长……如今变成了这一副样子。
只是一场挫败而已,只不过是一个诅咒……
一切就变得面目全非。
失去一切。
甚至选择了最为偏激的背叛——洗劫了噩梦之眼的宝库,盗走了原本要交付给统治者·伊芙利特的宝物,令整个战团蒙受了前所未有的耻辱。
如此的,令人失望……
艾弗利走近,抬起剑刃,对准他的心脏:“雷蒙德,还有什么话想说么?”
“没有了。”
雷蒙德叹气,“实在想不出说什么才能让老师你放我一马……能不能看在我这么坦荡的份儿上,行个方便,让我完成一下最后的愿望,去现境吃喝嫖赌玩一圈,回来之后我就坦坦荡荡的去噩梦之眼找老师你领死,怎么样?”
当然是,是不怎么样。
那一瞬间,剑刃贯穿了雷蒙德的胸膛。
再无任何温情。
可紧接着,黑色的血液便从其中喷涌而出,还有腐败畸形的内脏,以及无数丝丝缕缕的黑暗气息。
就好像打破了承装灾厄的罐子那样。
其中的腐败流淌而出。
展露出狰狞丑恶的模样……
根本无法想象那是人类内脏所应有的形态,肿瘤,畸变,还有无数细小恶毒的眼眸在其中流转……
看似健康平常的外表之下,内里已经被堕落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深入骨髓的恐怖诅咒寄宿在其中,令他永无间断的向着深渊最底层沦落……
近乎亵渎的血水污染在侵蚀着地狱里的土地,令空气变得剧毒恶臭。
也令艾弗利愣在了原地。
愕然。
难以置信。
就在那一刹那,废墟之中骤然有破碎的锁链腾空而起,纠缠在艾弗利的身上,瞬间,将他束缚。
动弹不得!
这是工于心计所设下的陷阱。
在漫长的筹备之后,终于迎来了这一刻。
“抱歉啊,老师,吓到你了。”
地上,雷蒙德无奈的伸手,把自己的畸形的内脏捧起来,想要重新塞回身体里去,可是那些内脏却好像拥有自己的意志一样蠕动着,根本不听他的掌控。
“想要活下去,是很难的,老师——”他沮丧的放弃了自己的行为,“你看,每个月光是更换内脏就是一大笔开销……”
“石心呢?”
艾弗利瞪大了眼睛,在束缚中震怒大吼:“回答我,雷纳德,你盗走的石心到哪里去了?”
“这可真是……说来话长啊。”
雷蒙德露出自嘲的微笑。
在他的身后,骤然有轰鸣迸发,是土石在废墟之中隆起,有无数钢铁摩擦的声音迸发。宛如垂死的尸骨之中有不可思议的奇迹浮现,化身为超越想象的形态……
“就像是老师你所知道的那样啊。”
雷蒙德看着老师的眼瞳,告诉他:“被毁灭要素所诅咒,哪怕是有了石心,我和我的龙也都只能活一个。”
“所以,我就在想啊……既然反正是要死的,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能是我呢?”
那个男人平静的说:
“——所以,我救了它。”
就在低沉的话语之中,废墟龙骑,原本千疮百孔的卡车骤然分崩离析。
可就在车框之下,隐藏的庞大合金骨架和无数宛如内脏一般的巨大仪器却轰然合拢,迸射出刺眼的电光。
恰如重生那样。
合金所构筑的双翼展开,烈日一样的灯光从双眸里亮起。
自漫天飞舞的尘埃之中,曾经已经死去的红龙凭借着钢铁,再度从地狱中展露出自己的庞大轮廓。
“我叼你马的老东西!”往日寄宿在连枷之中的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口吐芬芳:“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尘埃被暴风所吹散。
甩脱了累赘的卡车外壳之后,焕然新生的钢铁之龙咧嘴,洒下遮天蔽日的庞大阴影。
结合了红龙的残躯和深渊石心之后,超过六个象牙之塔的项目组围绕着它消耗了四个项目周期的时间,不惜工本的采用了最奢侈的方法和最尖端的技术,终于将它重新缔造而出。
以传说之中人类献给天空与雷霆之神的战车为名,真正的‘戈尔迪乌姆‘于此重现!
——命运战车·机械降神!
如今,就在庞大机龙的胸前,层层装甲展开,展露出深埋在躯壳最深处的庞大武器,还有灌入所有源质之后所点亮的‘源质太阳’。
“老师,这一次,是我赢了。”
炽热的光流喷薄而出。
胜负已分……
倘若不是炮身完全未曾朝向艾弗森,而是向着他的头顶,他身后的巨塔的话……
一瞬间,刺眼的光流呼啸而出,自下而上的贯穿了黄昏之乡的天穹。
贯入高塔的正中。
将笼罩在那里的黄金之梦所撕裂,粗暴的开掘出了一个致命的缺口。
自外部斩断了黄金宫殿所依存的根基……
这便是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紧接着,龟裂的剧场之中,有狂暴的轮廓升起,挥洒毁灭,降下终结,展露出刺痛眼眸的深邃辉光。
灾厄,破笼而出!
雷蒙德愣在原地。
许久,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
“就连救火都赶不上热的……四六不靠,说的大概就是我吧?”
破碎的声音响起,从艾弗利的身上。
枷锁断裂。
毫发无伤的阿修罗从碎片之中走出,可倾尽所有源质之后,命运战车也陷入了休眠,无法动作。
再没有还手之力。
可老人的面目,却狰狞的可怕。
如此愤怒。
“你在做什么,雷纳德?”
艾弗利握着重剑,一步步上前,震怒质问:“你在,怜悯我么?还是说,我已经老到无法成为你的对手了?”
“我只是在工作而已,老师。”
雷蒙德平静的回答:“只是履行职责而已,对于雇佣兵而言,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吧?
必要的时候,即使舍弃性命,也要完成雇主的任务,这难道不是噩梦之眼所骄傲的准则么?”
“叛徒就不要把噩梦之眼的准则挂在嘴边了,雷纳德。”艾弗森漠然反驳:“这样的借口,又骗得了谁?”
“我只是,想要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而已。”
雷纳德抬起眼睛,看向艾弗森的身后:“况且,在性命无忧的前提之下……谁会不喜欢多恰点钱呢?”
在那里,有低沉的脚步声响起。
来自铁晶座的机轮长福斯特展露出自身的存在,手握着一柄古老的双管猎枪,自高处俯瞰。
“艾弗森先生,能不能把剑从我们的司机脖子上挪开?”
满脸胡茬的老男人问:“虽然不知道‘雷蒙德’如何得罪了你,但噩梦之眼应该不会做什么违背雇主命令的事情,对吧?”
着重的,在雷蒙德的这个名字上加重了读音。
若有若无的杀意自漆黑的枪膛之中流露。
“来的好慢啊,机轮长。”雷蒙德终于松了口气,忍不住抱怨:“真的差点要挂了,你就算是不在乎我的命,也要在乎一下我欠你们的贷款吧?”
“本来应该能早点来的,可是被某个老王杯茶给放倒了,我也没有办法啊。”
福斯特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一脸无奈。
可眼睛却死死的盯着艾弗森。
艾弗森一动不动。
只是凝视着面前的学生。
“变得软弱了啊,雷蒙德。”
他冷漠的说:“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别人的救援之上,太过不智了……你本来可以杀了我的。”
“饶了我吧,老师。”
雷蒙德叹息:“我已经很久不干杀人放火的工作啦,何必强迫一个余日无多的废物去做这么残忍的事情呢?”
“哪怕是会被我杀死在这里?”
这么问的时候,艾弗森的神情毫无波动,并不在乎自己的要害暴露在机轮长的眼前。
“那就没办法啦。”
雷蒙德自嘲的笑了起来:“如果在以前的话,或许会这么做。可人总归是要有所成长的,对吧?
一个随时可能都会死的人,又何必在乎死在哪里呢?”
“五年前快要死掉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一辈子除了听命行事和杀人放火之外一无所有。所以,我想着,至少在死掉之前,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做一些,正确的事情。”
他抬起眼睛,告诉这样的老师:
“这样的话,死了也不会可惜。”
“……”
漫长的沉默里,阿修罗凝视着自己的学生,感觉自己像是看着一个蠢货,失望的难以言喻。
“太愚蠢了,也太可笑。”他怜悯的问:“雷纳德,像你这样的人也在渴求救赎吗?”
“其实也没有那么中二来着。”
雷蒙德尴尬耸肩:“但也没有哪条规定说不可以寻找人生的意义,对不对?”
寂静中,悬停的剑刃缓缓抬起。
艾弗森后退了一步。
依旧面无表情。
看不出嘲弄还是鄙夷,只是冷漠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学生,最后告诉他:“那就享受最后的愚蠢人生吧,盖因它已经所剩无几。”
如是道别。
艾弗森转身离去。
当老师的身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雷蒙德终于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仰天倒下。
剧烈的昏沉袭来。
在恍惚中,他隐约看到了远方高塔之上的闪光。
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加油啊,长头发的大哥哥……我的贷款,可都靠你啦。”
怀揣着用所有存款换来的下注凭证。
雷蒙德沉沉睡去。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