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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章 成年仪式(下)

血色无声飞起,无声落下。

好像就连哀嚎声都消失不见了。

死寂里,林中小屋没有去看四姨那一张死妈脸,甚至懒得去在乎她狂怒之下是否会失态,是否不顾一切的向自己下杀手。

从一开始,她就根本不是重点。

她不是自己今天来这里要解决的对手,哪怕棘手,但和真正的难题相比,完全微不足道。

真正的主导者,此刻正坐在上首之上,端着茶杯,平静安坐,漠然的瞥着小儿辈的胡闹和滑稽反击。

那是林家真正的中坚,长老,顶梁柱,整个东南亚区域暗影世界中的掌控者之一,从五十年前开始就是**会屹立不倒的话事人。

老龙头,林危不惧。

这一切,何尝不是他所捣出来鬼的呢?

四姨那个傻逼只不过是嗅到了好处,带着自己的蠢儿子想要过来摘果子而已,他没有反对,因为他要有个脑子拎不清的人代替自己冲在前面,去试探丹波内圈的底线。

他还没有认输。

在错过了老师所给的机会之后,他还想要再谈条件。

想要将自己错过的那些东西拿回来。

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打破那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天花板,将自己孽业的天命延伸到京都的黑暗之中,想要更进一步。

可丹波内圈大势已成,想要有所成果,就必须让他们的时局动摇,必须让丹波内圈心甘情愿的向自己求援,接受自己的帮助。

因此他不怕事情闹大,甚至不怕全面战争,因为闹得越大,**会的力量就越是珍贵。

但四姨不明白,她已经做见不得光的生意做糊涂了。

以为大家都是黑社会,出来赚钱,要以和为贵。

她自以为可以代替林中小屋谈条件,可以对他示好,可是没有条件,这件事情也不是能谈的范畴。

她没想清楚。

阳光下要做的事情,和暗中的苟且是不一样的。

从一开始,丹波就没有任何谈条件的想法,也从来没有过什么‘一半’的说法!

——要么全部,要么死!

要么丹波彻底将混种人口普查和户籍注册搞定,要么就全盘失败,功亏一篑,倒退回同盟时代之前。

一半?

用不着一半!

但凡只要有人站出来表示丹波算个屁,老子就是不交,老子就他妈的不当你是一回事儿,那么就等于是他们输了。

漫长的努力,老师的付出,乃至那么多人的牺牲,全部一败涂地。

变成了一场笑话。

变成老师身上永远的污点,林中小屋手中洗不清的耻辱!

这一点林中小屋明白。

六叔公也明白。

所以,在那一瞬间,上首的老人摇头,不屑的嗤笑。

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抬起眼瞳。

自从林十九诞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对他正眼相看,郑重又冷漠,毫无任何温情。

因为这才是正常,这才是最好。

那些温暖的、和谐的、友爱的东西,从来不是林家的主轴。

他们生来便注定是冷血生物。

笑脸相迎的时候,眼神也不会有任何温度,只有在触及到自己核心的礼仪时,才会撕下伪装的面孔,袒露真容。

于是,整个会议室,在瞬间封冻。

黑暗滚滚,无形的恶孽如潮水,喷薄而出,将所有人笼罩,封锁,冻结,令一切凝固在了空中。

在林危不惧的空洞躯壳中,沸腾的恶意彼此摩擦,那些尖锐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就变成了失望的叹息。

“小十九,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啦。”

“怎么?”

林中小屋咧嘴,反问:“六叔公要代替太爷爷管教一下我?“

“家主,恐怕也不会管吧,他把你放出来的时候,恐怕就已经见到这一天了,他对你期望深重,却又不想让你成功。”

六叔公嗤笑:“瞧啊,如他所愿……你学得和你的老师,一个模样!”

林中小屋的笑意越发愉快:“这样不好么?”

“不好。”

那一瞬间,沸腾的恶意再不掩饰自己的嘲弄和刻毒,以及……杀意!

“因为你总是学不像。”

老人沙哑的轻叹:“因为你还差得远——小十九,你学到了他的样子,但你没有学到他真正的底气。

啊,真怀念啊……这样的场景,就好像是你小时候当着全家的面,模仿电视机里的正义英雄一样。

那样天真的幻想,徒具其型的模仿,还有根本不知其所以然的样子……以为这样做就对了,以为这样做就好,却从来没有想过,电视机里的东西,从来都是幻想!”

那一瞬间,六叔公咧嘴,衰老的躯壳中骤然有无数粘稠的黑暗延伸,遍布朱鳞的蟒蛇异怪化为了实质,盘绕在了整个会议室,不,整个金陵街之上。

只是无声的抬起眼眸,就令夜空中无数霓虹熄灭,薄弱的雨水惊慌的倒卷,冲上了天空。

天空中的黑云被撕裂了。

但是没有星光。

而庞大的压力,已经将**会的顶穹、廊柱乃至地板尽数碾碎,浮现出无数裂纹。

只是微弱的运转,便已经化为了天地的主轴,令一切脆弱的万物尽数徘徊在悬崖的边缘。

最终,那仿佛要吞天食地的朱鳞大蛇垂眸,漠然的吐出毒信,俯瞰着眼前少年人渐渐失去血色的面孔。

嘲弄的垂眸。

“装腔作势,在我这里?有用么?小十九……”

老人戏谑发问:“费尽心思拖延了这么长时间,你在等待什么?说好的救兵么?道场的援军?丹波的强手?”

林中小屋面色骤变。

在他的怀中,原本温暖的御守,已经失去了温度。

通讯断绝。

因为有庞大的暗影化为巨幕,冲天而起,自外而内,彻底笼罩了整个黄泉比良坂,无孔不入的覆盖了每一个出口。

隔绝内外。

冷酷的将一切封锁。

同样的封锁,也笼罩在今日的神户之上!

那是早在会谈之前,不,早在半个月、一个月之前,就已经埋下的伏笔,那个老人为今天这一日的会面所坐下的准备!

此时,此刻,此地。

——早已经在蛇口之下!

“如今,这里只有你和我了,小十九。”

长桌的尽头,沸腾的茶釜后,老人冷漠宣告:“如果你是你的老师,你就会拔剑,不顾一切后果,因为敌人就在你的面前……”

他说,“现在,剑在你的手里,你来做选择。”

寂静里,林中话。

只是死死的,握住手中的怀刀,手背上青筋蹦起。

直到剑刃不堪重负,浮现一道龟裂的痕迹。

无声哀鸣。

最终,他松开了手,疲惫的倒在椅子上。

“看到了吗?小十九。”

林危不惧失望的摇头:“这就是你和你的老师不同……”

“因为你的底气从来不在你自己。”

如此,一针见血的揭露了眼前这个少年的本质,毫不留情。

“你从来都指望别人成事,却不愿意牺牲自己。

你装作无所畏惧的样子,冲锋在前,却将胜负交到其他人的手里……你的勇气却只是来自于支持者。

失去一切之后,你连放手一搏的骨气都没有——可你来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的,林中小屋,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林危不惧肃声质问:“你以为【血亲相弑】是讲笑话的吗!”

纵然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

纵然彼此之间有着所谓的亲情和血缘相绊,纵然绝大多数时候,家族一体。

可林家的规则,同样如同孽业之路本身一样直白和**。

这条路太窄了。

容不下任何冒犯和第二个不和谐的声音,有的时候,甚至多一个人都走不下!

血亲之间弑杀,简直屡见不鲜!

甚至快要……形成传统!

“现在,来谈谈吧,小十九——我,要和你谈。”

朱鳞大蛇之下,狰狞的老人垂眸,冷眼俯瞰:“你来到我这里,自以为带着剑圣的剑,就可以高枕无忧……喝了我的茶,接受了我的好意,却杀了我的客人,搅扰了我的规矩,还把我的脸踩在地上,可你真以为六叔公已经老朽到不敢杀人么?”

他端起了满盈毒液的茶杯,轻抿着铁锈味的芬芳,残酷发问:“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要么认输,要么死。

血亲相弑一旦开始,结果就是这么简单。

而在那一瞬间,就在长桌的另一边,朱鳞大蛇的绞杀之下,奄奄一息的升卿投影无声消散。

死寂里,林中小屋的肩膀抖动了一下。

像是在发笑一样。

他说,“因为你不能杀我。”

那个年轻人,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叔祖,艰难的,微笑,一字一顿的告诉他:“因为我是对的——”

那一瞬间,有无形的力量从那一具虚弱的躯壳里迸发,再度的,点燃火焰。

令那个少年昂起脖子,针锋相对的凝视着眼前的对手。

告诉他:

“你不能杀我。”

林中:“因为我来这里,不止是作为林家的小十九,我是代表我的老师,代表丹波内圈、代表所有兽化特征者!”

就好像曾经电视机里,所有面对强大反派时的英雄一样。

哪怕站在悬崖的边缘,面对的是死亡和绝望,依旧能够昂首挺胸说:“我所代表的,是【正义】!”

你不能杀我。

你也杀不了我。

他抬起手,拭去嘴角的血腥,无比确信的告诉他:“因为,大势在我!”

正在那一瞬间,整个金陵町,陡然一震。

笼罩在恶孽阴影之下的一切都动摇了瞬间。

因为有不和谐的东西入侵,有什么微不足道的东西到来了,面对着万丈黑暗和恐怖的压力,一步步的,走进了这一片绝望的地狱中。

有人到来了,举着烛火。

哪怕那光芒如此的渺小。

在东边,在西边,在南边,在北边……四面八方。

头生双角的老人,浑身笼罩着白毛如同身披大氅的中年人,背负着骸骨羽翼的女人,有着四只眼睛的少年、彼此携手的夫妻、肥胖臃肿仿佛都要喘气的男人……

总计十六位升华者

十六位来自丹波、边境、瀛洲、美洲、俄联、埃及甚至地狱的兽化特征者!

有的强大到足以撼动这一片漆黑的影子地狱,有的渺小的不值一提,还有的只是站在这里,就已经瑟瑟发抖。

他们今天来到这里,都是为了同样一个目的。

和林中小屋一样的目的!

为了和他所代表的丹波所描述的那个未来……

“看到了吗,六叔公,你杀不了我。”

林中小屋微笑:“这可都是我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千辛万苦,一个个登门拜访,所请求到的援手。”

好言相劝,以利引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出卖尊严,支付条件,保证许诺……

费尽周章,出尽洋相,吃够了苦头。

成功了不少,失败的却更多。

最终,得到了一笔微不足道的奥援。

“他们每一个都会为了保护我,不惜一死。”

他说,“这就是我最后的援兵了,我来于你为敌的底气。”

此刻,那个少年摊手,坦荡的面对着自己的敌人:“六叔公说得对,老师的东西我怎么学都学不像,学不会,但总有东西我学明白了一点。

——虽然自己没有勇气,也没有什么能力,可只要找到的人足够牢靠,偶尔也是能够成事的,对吧?

如此的,充满了信心。

哪怕自己所具有的力量同眼前的老人相比,不值一提。彼此之间胜负悬殊。不,不要说是胜负……以六叔公的经验和力量,在动手的瞬间,这些人就会迎来惨败和死亡吧?

可是没关系。

如果没有勇气,就将勇气交给有勇气的人,如果没有能力,那么就去寻找比自己更适合的人。

如果得不到胜利的话……

那么,就将胜负交给其他人手里吧。

“我现在,将胜负交给六叔公了。”

此时此刻,这个代表着丹波大势,代表着所有混种的年轻人抬起眼眸,昂首发问:“这么样,这个理由,您满意么?”

如今此处面对着林危不惧的,已经不再是林中小屋一人。

哪怕没有道场的援助和象牙之塔的强手,都没有关系,那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的东西。

从一开始,当他作为自己老师的使者,作为丹波的使者来到这里的瞬间,他就已经不再单纯代表他自己。

所有渴求秩序和希望的兽化特征者——现境、边境乃至地狱中,所有渴望着未来的人,都站在他的身后!

他害怕死亡,但却不怕失败和战争,因为双方的矛盾从来都不在同一层高度之上。

太阳下的战争和黑暗里的厮杀是不一样的。哪怕再怎么庞大的利益,和百年苦难之后终于近在咫尺的希望相比,都渺小的不值一提!

当槐诗亲手敲下了丹波校区的第一颗钉子开始,滚滚大势就已经开始运转,这是注定的斗争。

那些见不得光的利益,那些不能诉诸于阳光之下的目的,哪怕是整个瀛洲的极道甚至整个东南亚的黑暗世界都联合起来,和它相较,也不值得一提。

就算前面拦路的是林危不惧也一样。

只能蛰伏于黑暗之中孽业之路无从抗衡新的秩序。

一旦林危不惧将那些人杀死在这里,那么丹波就将彻底吹响战争的号角,到时候不仅仅是背后的象牙之塔,哪怕是瀛洲谱系和统辖局也不会置身事外。

而在那之前,**会将成为所有混种的敌人。

拦在他们自由之路上的绊脚石……

“现在,轮到您回答我了。”林中小屋抬头,轻声发问:“六叔公是想快意恩仇吗?还是想要……长长久久?”

死寂。

漫长的死寂里。

朱鳞大蛇冷漠的凝视着眼前的少年,长桌之后的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端详着他的面孔,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一样。

“你果然和你的老师不像啊,小十九。”

老人将手中的残茶倾入了茶盆中去,任由那些幽暗的毒液无声流逝。自嘲一样的,轻声笑了起来:“可是却也不像是个林家的人了,这究竟是反骨还是叛逆呢?”

“这样不好吗?”林中小屋再次反问。

“不,这样很好。”

林危不惧说:“至少证明你已经长大了,足够,独当一面……你做的很好,比我,不,比你太爷爷年轻的时候都还要好,他知道了,也一定会为你高兴。”

“那六叔公会为我高兴么?”

“一点也不。”老人遗憾的叹息,“一想到家里存在着这样的怪胎和变数,更想杀了你了,我早该动手的。”

那样的杀意,货真价实。

宛如见证了一匹害群之马的诞生。

见证了一个祸患的出现。

如此的恶毒,又是如此的惋惜。

这样的才能和决心,为何不能用之‘正道’呢?

老人垂眸,忽然问:“你想要全部?”

“全部。”

“好,那就自己去拿。”

消散的大蛇阴影之下,**会的老龙头漠然的说:“我给你机会。能拿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本事。”

林中小屋的脸色一滞,旋即冰冷起来:“六叔公你在质疑我的决心么?”

“不,我只是在质疑你的能力而已。”

林危不惧冷淡的说:“总要让人看看你的野心配不配的上你所说的话。

这是你的问题。”

他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干,自己的烂摊子,自己去管。”

那个老人冷淡的甩手,从长桌的另一头丢了一个盒子过来,落在他的面前,翻滚,打开,从其中滚出了一块锦缎包裹着的东西。

林中小屋愣在了原地。

难以置信,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规矩,就是规矩,这就是我作为六叔公最后教给你的道理——血亲相弑,没有能杀了你,我已经输了。”

老人撑起了拐杖,最后看了他一眼。

转身离去。

黑暗滚滚消散。

对于更多人而言,就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一样。

当噩梦忽然消散时,回到了现实中的时候,意识却仿佛还停留在无穷尽的黑暗中,汗流浃背,竭力喘息。

当所有参会者脸色惨白的环顾四周,惊魂未定的看向彼此时,却发现,原本坐在上首的老人已经消失了。

而血色,依旧残留在桌面和周围的墙壁之上。空气中依旧残存着恶意的芬芳和铁锈的味道。

瞬息间,他们就恍然警觉,刚刚发生了什么。

可当他们充满敌意的举起武器,对准下首的那个少年时,上首那个呆滞的女人却像是见了鬼一样,面容扭曲。

忍不住,惊叫出声!

“林十九,你在搞什么!”四姨睁大了眼睛,歇斯底里的怒斥:“那是你能拿的东西么!不要放肆!”

在最下面,那个少年似是无奈,耸肩。

“瞧您说的……大家都姓林,凭什么我就不能做话事人了?”

林中小屋淡定的倚靠在椅子上,咧嘴微笑。

在他的手里,锦缎的包裹里,是一支古意盎然的短棍,雕刻着狰狞鳞首。

——龙头!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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