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卢交两军交战,北周便两次大败,齐军乘着大胜之威一路扫荡周军,追亡逐北,一路朝宜阳各要道猛攻而去。
不过宇文宪到底是宇文宪,马上做出了反应,命李穆调兵八万,调集兵马八万,沿途修筑城寨和齐军周旋。
高长恭派出零散的部队不断袭扰刺探周军大营,另一面,派遣出力攻打驻扎在宜阳各要道上的周军大寨,还有安义等城池。
北齐这边穷追猛打,北周这边严防死守,两边打得不可开交。
高长恭下得是死命令,北齐纠结精锐一路拔掉了周军一半的军寨,宇文宪不惜拿人命来填补,不久这些城寨又都被周军夺了回去。
双方一时陷入了胶着状态,齐军、周军都打得很是吃力。
第三日,高长恭亲自上阵督战,齐军一鼓作气又拔掉了八座军寨,击溃了十数次前来袭扰的周军,初步稳定胜局。
宇文宪终于被惹急了,估算了齐军储备之后,下令坚壁清野,同时写信给远在玉璧的韦孝宽,要求韦孝宽在汾北断了齐军的粮道。
在周军的强力驱逐下,百姓不管愿不愿意,都只能带上少许的干粮离开聚居的地方。
此时就快要开春,正是该农耕的时候,此时驱逐百姓离开自己的家园,对于百姓们来说无疑是一场大灾难。
背着年幼的孩子、带着孱弱的妻子,扶着父母双亲,就这么离开自己的家园,小小的每个人身上都鼓鼓囊囊的,把能带上的都带上了,面有哀色,看着官军蛮横的推倒家里的土墙,一把火烧干净,百姓们纷纷失声痛哭。
而周军的校尉还在大声催促、斥责:“……毁掉!统统毁掉,把每一片砖瓦钱粮都烧干净,不要给齐军留下一丁点儿东西!不要留下一个可以庇护齐军的地方!”
百姓一时间对于周军,尤其是周军统帅宇文宪咒骂不已,而宇文宪听说也只是充耳不闻。
虽然这些百姓都是大周的子民,这样做会让民心丧失,但是在宇文宪看来,损毁了的百姓的利益可以后来补偿,眼下,没有比打败齐军更加重要的事情!
他和斛律光、高长恭的对决已经进入了白热化,每天的战损和消耗都很惊人,这个时候他连一点点的仁慈和错误都不能有!
在战争之中谈人性,实在是一种很天真也很奢侈的事情。
而且,就算他没有将百姓驱逐,等到齐军军中缺少粮草的时候,还是会去百姓家中“取”的……
他这样做……没有错!
现在只能祈祷韦孝宽的动作够快够狠,将齐军粮道给截断,否则不等高长恭衰落下来,周军的战局就要绷不住了!
只要没有了粮食,齐军的战力一定会慢慢丧失,变得毫无斗志。
只要宇文宪再死死的拖住斛律光,到时候再亮出底牌,胜局便可定下!
宇文宪看着前方雪片一般飞来的告急战报,咬了咬牙,提笔回复了四个杀气淋漓的大字,“死战不退!”
高长恭与几名副将望着远处的乡野间升起的黑烟,微微一叹,感佩道:
“宇文宪真是人杰,当断则断,这样一来,我军的粮草就无法从百姓那里补充了……真狠!”
几个副将忧心忡忡,“将军,那我们?……”
“命令傅伏、薛孤延、綦连猛等部,接着攻击!”
“可是将军,碰上这种情况,我军不应该暂且缓下攻势,等待后方供给粮草吗?”
高长恭那一对清亮幽深的眼睛扫视过来,面无表情道:“去下令!”
副将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听从了命令,“遵命!”
宇文宪与高长恭的拉锯战到了十几天之后,事实上已经演变成了消耗战。
虽然被齐军拔掉了不少军寨,齐军的战斗力也十分彪悍,但齐军事实上并没有从周军那里占到多少便宜。
周军且战且退,渐渐带入了战争节奏,和齐军周旋,进退之间颇有章法,到后来两军又陷入了胶着状态。
綦连猛最后忍不住和高长恭反映了这一情况,高长恭只是让綦连猛小心备战,之后便没有了下文,綦连猛怒气冲冲而去。
齐军渐渐显露出不足的一面,而周军将领们见到形势差不多已经稳定下来,纷纷建议宇文宪大军压上,迫退高长恭,而宇文宪也只是沉吟不语,没有赞同,却也没有否认。
他明白现在或许还不到时候。终于又过了几天,斛律光似乎终于忍不住,悍然出手了!
宇文宪双眼绽放出亮光,他一直等待着的时机终于成熟了!
齐军大营,斛律光经过十数日的观察之后,似乎终于按捺不下心中的躁动,悍然将剩下的兵马尽数投入战争,对着定陇、宜阳一线的周军大寨发起了气势磅礴的进攻!
无数的攻城车、撞锤从地平线上整整齐齐的亮出身影的时候,守城的周军将领几乎是绝望的大喊,
“——全军戒备……准备作战!!”
四万身披黑甲的齐军塞满了安义城上周军的视野!
在齐军军阵之中,三十多头牛吃力的拖拽着高大的攻城楼车缓缓压上,城楼上下的周军拼命的举起弓箭朝着那些楼车攒射,楼车已经变成了刺猬一般,但仍然没有停下脚步。
周军看着这些比他们的城楼还要高大几分的楼车缓缓压上,心脏仿佛一下掉进了冰窟里,讷讷的说不出话,连扣拉弓弦的姿势都僵住了,眼睁睁看着攻城楼车的影子将他们笼罩……
楼车上的木匣门板一下被推开,密密麻麻的齐军端着长弓瞄准了了城楼上站着的周军。
周军将领张大嘴巴愣神了一瞬间,忽然尖声大喊道:“——蹲下!蹲下!!”
齐军张弓、扣弦,密集的箭雨便遮蔽了阳光,蝗虫群一般铺天盖地落下!
无数的箭簇插入周军的身体之内,惨叫和箭簇刺入肉体和骨骼的声音令人心底发寒,几轮攒射下来,安义城楼上已经没有几个周军可以站起来。
高长恭面无表情的看着楼车靠倒在城楼上,看着云梯架在城垣上,看着楼车上的齐军纷纷登上了城楼,看着周军拼命涌上城楼,看着更多的齐军一拥而上与周军血战之后将城楼成功打开,这才下令道:“把这座城拆了!”
一日之内,两座周军好不容易建造起来、用于围困宜阳的城池被高长恭拆成白地。
宇文宪听说齐军将安义给拆了之后,并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魂不守舍,反而是欣喜若狂。
“哈哈哈哈哈!苍天助我!”宇文宪哈哈大笑,在诸将疑惑的目光之中,宇文宪道:
“看来齐军的粮草已经尽了,所以斛律明月才会不惜一切代价的要解救宜阳……可惜呀……,已经晚了!”
宇文宪当即下令:“传我命令!让其余驻地的兵马稳守,后军剩余七万士卒可以调动了,全军压上!不要让齐军给跑了!我要活活困死斛律明月!”
“——遵令!!”周军的动作很快,几乎就是齐军快要将宜阳附近的据点全部拔除的时候,后方傅伏所部就传来军情,周军再次大举进攻齐军营寨。
高长恭命令三大营主将收缩兵力,但周军的压力还是越来越大。
于是齐军再一次陷入了胶着的状态。退回到了从前周军驻扎的营地之中,不过短短一个月不到,发生在周军上的压力也降临到了齐军的头上,让人不由得感概战局真是瞬息万变。
鏖战,开始了!
终于高长恭下令全军聚集,准备撤下,所有正在和周军纠缠的齐军全都要在鹿卢交汇集。
几乎一夜之间,齐军就将所有营寨给拆除了,朝不同方向有序的撤往鹿卢交。
綦连猛听到军令之后,愤怒的一脚将营帐给踹翻了,怒骂道:
“高长恭这个小子,就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原本应该顺风顺水的一场仗,在他指挥之下,硬生生被打成了这个样子!左相英明一世,怎么就偏偏选了这小子抗大梁!?”
副将也是叹气,劝阻道:“将军事已至此,就听从主帐那边的安排吧,至于高长恭,这次吃了败仗,他难辞其咎!
等我们撤出,可以好好的在左相面前弹劾他!……现在,我们还是应当以撤军为上。”
綦连猛依旧是郁气冲天,愤愤的点头,道:“等我冲出去再找他算账!现在命全军,拆掉大营,准备后撤!”
周军察觉到齐军的异动,也同样派出了大量的兵马围追堵截。
定陇、宜阳一代打的如同一锅粥,一团乱麻。
天明时分,綦连猛的部队与周军不期而遇,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形下,綦连猛的马军就对周军率先发起了冲锋!
至于两军先下战帖,互相致辞,再一顿砍杀的玩法在春秋时期就已经绝迹了,要打就打,谁爱跟你多商量?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主将想要开战,那么就可以开战!
三千余骑兵从远处拉开架势,蹄声如雷,结成一个巨大三角的锥子形状,而这个巨大的三角则由上百小锥子组成,十余个骑兵为一组,数千骑兵为一军,朝周军猛冲而去!
前方两翼的骑兵缓缓散开,从马腹下垂下了一条条树枝,树枝拖在地上,扬起漫天灰尘,一头撞进了周军的整形之中!
周军被滚滚的烟尘迷住了眼睛,齐军的骑兵又冲入了阵形,后方的兵马根本就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被前方的人一推,竟压得周军整个阵形硬生生后退了数百米!
阵形隐隐出现松散的迹象……就是现在!
綦连猛向后一招手,马军便从中间笔直劈开,分成两股,朝周军的两边撞去!
“齐军来了!”
“稳住阵形!咳咳……,快稳住阵形!!”
周军来不及反应了,綦连猛的骑兵经过五里地的加速,已经达到了最大的马速,攀上两侧山坡,再朝周军两边轰然压下,势不可挡!
天幕下,齐军就如同两把锋利的弯刀,狠狠地刺进了周军的血肉之中,将周军从中间拦腰斩断!
齐军冲进周军之中肆意砍杀,校尉还有队正在十余名骑兵的簇拥下不断的下着指令,避开了几支斜刺过来的长枪,回头看了一圈,这个小阵形还保持完好,扯着嗓子大吼:
“所有人,跟着大队!把周军给老子分开!老子要一颗颗砍下他们的脑袋!”
齐军的马队随着大部人马,却又灵活独立的分割开,像一把把小刀子将周军这个巨人的血肉切开撕碎,然后一口吞进肚子里。
綦连猛借着马速,长矛洞穿两名周军士卒,奋力抛开将边上围上来的周军给砸倒在地,马蹄狠狠的蹬在周军的腹部,瞬间肠穿肚烂。
綦连猛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大声喝道:“儿郎们,随我杀!!”
此时剩余的齐军步卒也冲入了乱军之中,砍杀声一片。
周军处于劣势,组织起的几次反抗都被齐军瓦解了,一时间气势全无。
很快,又不知从那里冒出的一支齐军大军冲来,内外联合,将这支周军兵马给吞了个干干净净!
綦连猛砍下最后一刀,马背上周军参将的尸体软软的从上面倒下。
綦连猛看向眼前的援军,一个带着狰狞鬼面的骑士上前。
綦连猛顿时眼睛通红一片,连方才遇上周军他都未曾有过这么大的反应,仿佛眼前的是他的杀父仇人一般,“高长恭!此次战败你难辞其咎!我定要狠狠的向陛下弹劾你,将你治罪问斩!”
高长恭依旧端坐于马上,毫无反应。
綦连猛气结,当时便又提起那早已被砍成了锯子的长刀,要将高长恭从马背上揪下来。
高长恭的副将、护卫纷纷抽刀上前,綦连猛的军士也纷纷拔刀相向,双方相互怒视着,只要有一个人先动手,转眼又是一场大战!
“放肆!住手!”高长恭喝止了两边军士,摘下了鬼面,露出一张俊美无比的脸,对着綦连猛说道:
“等大军全数撤往鹿卢交,你大可在左相面前弹劾我,我无话可说,只是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立刻撤离!”
綦连猛依旧死死的盯住他,将长刀收入鞘中,道:“哼,我看你这次如何推脱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