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的风波在有意的控制下并没有扩散到其他地方,汾北依旧打的如火如荼,高长恭和高延宗联合将宇文宪的势力驱逐出去之后。
威敌、平寇二城被宇文护大军攻破,尉相愿、独孤须达败退,率千余残军逃离定陇。
宜阳连最后的声援都已经失去,彻底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田弘、宇文纯加快了攻打宜阳的节奏。
宇文护命郭荣率军从风陵渡顺河北上,渡河攻破攻破齐军防线,夺回汾州、姚襄、定阳,解玉璧之围。
七月末,宇文护在黄河上建造起了浮桥,率军渡河,与段韶决战。
终于,北周和北齐在这片土地上的最后一场较量在怒吼的黄河边上展开了……
星夜如雨,月亮并不很明亮。脚下是波涛怒吼的黄河,对岸无数火把排成长龙,移动着,像一挂坠落的银河,壮美至极,印染了漆黑的夜色。
段韶和高延宗、高长恭立马在一座山崖上凝望着对面,良久,段韶轻轻叹气,道:“宇文护要动真格的了……”
高延宗和高长恭都是默然,汾北全境被攻下,汾南也眼看要落入齐军掌中,就连河东也被齐军攻占部分,宇文护不急眼才怪。这次他是倾巢而出,不顾一切要和齐军决战。
周军攻势猛烈,即使是段韶也感到一阵头疼。高延宗观察了半天,并没有什么好的对策,“周军来势汹汹,我军弱势,他们有三个渡口可以登岸,而我们却不能分兵一个个去把守,这可如何是好?”
远的不说,现在齐军主要囤积的地方就是龙门,这也是周军最有可能选择的上岸口。
但是可供宇文护选择的地方不止那么一个,他还可以选择孟门和马头关。
孟门就是龙门的上口,在悬壶口瀑布的下游,群山起伏,气势恢宏,易守难攻,宇文护不太可能会选这里。
相比之下马头关就比较有可能会被宇文护选中了,马头关一带有两个黄河渡口,关南临河。段韶若是宇文护,他也会考虑考虑在这个地方渡河。
段韶沉吟良久,道:“不能在岸上守,等着他们来攻我们就太被动了,我们直接在黄河面上阻击他们。”
这三个地点都是齐军的薄弱地点,若是等着周军来攻,那么齐军就太过被动。不如他主动出击,将宇文护大军阻断在河道上,只要拦着他们,那些渡口也就没有固守的必要了。
“在周军渡河的对岸上游,安排好竹筏和大船,待到周军顺着浮桥渡河,就攻击浮桥,冲!撞!火攻!射箭!我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将周军拖死!”
“都督……,即便是这样,末将觉得还是守不住……”高长恭思考了一下,道:“我军没有多少木筏,所产生的攻击对于周军而言就像大蛇身上的虱子,况且这里河水湍急,河道凶险万分,若是大规模的出木筏战船袭扰,我们的损失会远比周军更加严重……”
段韶点点头,道:“这老夫也考虑到了,但是你们还有更好的办法吗?”高延宗和高长恭等人纷纷摇头,实在想不出还有更好的办法了。
于是段韶直接拍板道:“那就按老夫说的办,命韩长鸾率三千兵士带着木筏埋伏好,伺机而动,阿于子,在下游的那座山崖上安营扎寨,准备好足量的滚石和擂木,在周军准备拐道的时候,狠狠给他们来一下!”
在明摆着挡不住别人的时候,无赖打法也是很好的选择。高延宗和高长恭都听明白了,段韶压根就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他的办法就是一个字,拖。拖慢周军的脚步,拖周军的耐心,拖周军的军力。
“大都督……,您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手?”已经摸透了段韶脾气的高延宗问道。段韶这个老家伙人老成精,一般来说在这种问题上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深意的。
段韶难言的叹了一口气,“老夫那里有什么后手?老夫的之后能做的就是一步步和宇文护耗着了,不要让他打到定阳,这就是老夫的底线了……”
只要宇文护夺不回定阳和姚襄,汾北就牢牢地掌控在北齐的手里,直面定陇,威胁玉璧、河东。
至于其他地方……,在段韶看来都是鸡肋,无关紧要的存在。
“前些日子,听说田弘又拿下了一座城……”
在这个时候,高延宗忽然想起来几个月以来一直被忽略的宜阳,傅伏还在宜阳苦苦支撑。
“唔,傅伏呀……,宜阳居然还没丢掉,他很不错……”段韶点点头,“田弘是老将了,用兵之材不下于郭荣、侯龙恩,甚至……犹有胜之,傅伏他在没有援兵、粮草紧张的情况下支撑这么久,很了不起……”
“可惜了……”段韶幽幽一叹,语气里略显沉重,带着点惋惜的意思。
“宜阳,我实在抽不出身去救了……”
“左相那边?”
“斛律明月就更加不可能了,他还在和韦孝宽交战,那里抽的出身来?
即便他想救,这个时候也不会离开玉璧的,韦孝宽的反击声势很大呀……”
齐军拿下汾北,又猛攻玉璧,眼看这座北周门户就要被打开,这是高欢之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二十多年后,河东各世家再一次面临着自东边的巨大威胁。于是他们纷纷选择了出兵支持韦孝宽。
韦孝宽后台硬了,对付起斛律光的底气也足了,斛律光与韦孝宽交战多日,也未曾讨到多少便宜。
高延宗和高长恭都沉默了,宜阳如果放弃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
良久,段韶方才说道:“老夫也舍不得,可是……唉……,不知道独孤永业能不能抽出身来……”
“传老夫将令,命独孤永业在宜阳、定陇外声援宜阳。”
“告诉傅伏……他已经为我军取得了充足的时间,保不住宜阳陛下也不会责怪他的,万不得已的时候,能撤就撤吧……”段韶回头看去时,对岸火光越来越清晰,一直蔓延到天际,“暂时就……这样吧……”
事实上段韶的提前部署是十分具有前瞻性的,宇文护没有这个耐心等待天亮,大部人马还没有聚集完全,宇文护就命令郭荣率兵渡河。
数千周军踏上了浮桥,浮桥宽度刚好可以容纳三个人并肩,足足八道,可以同时容纳上千人渡河。
这个时候的黄河是比较湍急的,浮桥随着汹涌的黄河水起伏晃动,即使郭荣下令用铁索将浮桥系在一起,也难以保证浮桥的平稳,时不时有人因为重心不稳而掉下河水里,有时是个人,有时是一小片的人集体落水。
郭荣满脸黑线,大呼道:“前后保持距离!不准靠太近,前后保持距离!”
要么一起落水,要么都不落水。事实上集体落水的现象是因为人体随着浮桥的晃动而晃动,将要落水的人下意识就会去扯边上的人,浮桥也会有一些地方翻过来,又会有一片人落水。
落水的人很少有逃生的机会,基本上都是在水里倒腾,之后一个浪头就打灭了。周军士卒拼命的压抑着自己的恐惧埋头向前冲,忽然发现在自己的上游出现了一堆古怪的黑影。“那是……什么东西?”
哗哗地流水声中传来尖锐的嗖响,数不清的火箭射入云天,俯冲而下。侧面的周军士卒大多来不及反抗,被当场射杀!
宇文护在对岸的山崖上观望,听见那边此起彼伏的惨叫,拧着眉头偏头望过去,指点了一下,“那是怎么回事?”“好像……是有人落水?”护卫不确定的说道。
刚才他们光主意着大军渡河的进度,倒是忽略了这边。到处都是火光,远远望过去根本察觉不出来。
他话音刚落,接着又是数百道流萤一样的光芒从幽暗的峡谷中升起,朝浮桥上的周军扑杀而下。
“齐军从上游下来进攻了……”宇文护面黑如锅底。郭荣也同样是如临大敌,召集了数百弓弩手,紧紧盯着火箭射来的方向,弓弩手操着弓,扣着弦,目光片刻都不曾移开。
忽然间,黑暗里升腾起明亮的火焰,绑在木筏和战船的前头的木料被点燃,像走马灯一般,一艘一艘战船在黑夜里露出了狰狞的身影!
周军端起弓弩,羽箭朝着齐军木筏舶来的方向扫射过去,齐军到底有明确的部署,短暂的慌乱之后迅速稳住了,举起盾牌格挡,“射杀那些弓弩手!其他人,不要管别的!加快,撞击浮桥!”
看着这些顺着河水迅速冲来的庞然大物,第一架浮桥上的周军士卒纷纷惊恐的瞪大了双目。木筏借着冲力撞击在浮桥上,将浮桥截断!一大段浮桥侧翻在河面上,很多人翻腾着落水!
“拦住他们!”一些精锐的府军做出了反应,不断的朝着木筏的方向射杀齐军,齐军在经过两三道冲杀之后也受损严重,很多小型的木筏直接和浮桥一起沉入了江底。剩下的就是两个体型比较庞大的战船。
大部齐军士卒在失去了木筏之后跃上浮桥和周军肉搏,战事惨烈。这并不是唯一一支齐军,河面上还浮着几十艘木筏。宇文护哼了一声,命道:“我们也派几艘战船过去,别让他们跑了……”
他仰头看向天幕,月亮正在沉下去,“告诉郭荣,明日一早,老夫要到对岸去……!”
齐军使出这样的小手段也指望能挡住他吗?反正他是不会怕的。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