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去,夜深人静,整个宣政殿一片沉寂,可以听见更漏之中水滴的声音,顺着铜制的龙头大嘴,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落。
几个阁臣伏在地上,谏言道:“陛下,战事方定,襄阳、江陵,当以求稳为重,当修德政,稳固人心才是,朝廷应当派遣一个得力的干臣,前往坐镇。”
高纬袍服为脱,手掌遮在香炉上,面无表情地听完,问道:“依诸卿看,朕应当派遣何人妥当?”
诸臣面面相觑,最后郑宇咬咬牙道:“臣以为,兰陵王战功显赫,常修德政,以他的威望,当可稳固西南半壁!”
“就这样?”皇帝脸上看不清喜怒。
郑宇额上见汗,又道:“凭兰陵王一人当然不行,陛下早便言过,军为军,政为政,臣以为,应当再派遣一人为副,助大将军统辖政务。”
兰陵王功高,又是宗室,不管陛下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有没有忌惮他的意思,都万万不可让他大权独揽了。
至于王琳,则被第一时间剔除出去了。换句话说,王琳可是有前科的,陛下嘴上说相信他,实际则未必,给了一个王爵,也算是酬谢了他的战功了。
朝廷里现在可用的干臣不多,能抽调出去就更少,这刚打下来的诺大的领土,究竟交付给谁,着实是一件叫人头疼的大事。
“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给朕?”
郑宇连忙拜伏在地,恭声道:“此是陛下圣心独裁之事,臣不敢妄言。”
高纬抬手让他起来,神色和蔼,“你我既是君臣,亦是师友,如此重大的事情,朕又岂能不听诸卿的意见?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郑宇这才站起身来,沉吟半晌,方才道:“臣以为,吏部侍郎房恭懿老成谋国,素有气量,有能名,知兵事,当可担此重任……”他小心的看了一下皇帝的神色,接着说:“若是要在短时间内稳定西南半壁,经略后方,臣以为,房恭懿是最合适的人选。”
高纬略略思量,颔首道:“慎言做事确实妥帖,之前我让他办了好几件差事,件件都办的漂亮,想来也是有这个能力做大将军的副手了。”
他又道:“月前,平州刺史平鉴身子渐渐不好,一连上了三道告老奏疏,他年纪大了,朕不好再强迫于他。本来想让房慎言顶上,现在看来……得换个人了。”
郑宇眼睛一转,连忙道:“陛下英明,平州、营州、幽州,我朝重镇所在,绝不能轻忽大意。眼下高宝宁节制三州兵事,无大都督之名,却有大都督之实,是该找一个人,分一分他的权了。”
“高宝宁素来勤恳忠心,爱卿何以会说出这种话来?”高纬眉头轻皱,做出一副不快的模样。
郑宇赶紧道:“臣并非教唆陛下猜疑于他,只是他现在挂着营州刺史之职,却掌着三州兵事,这不是长久之计呀……”
虽然皇帝在幽州还安排了一个厍狄伏连,可光他一个人,又怎么能够制衡住高宝宁?幽燕之地,重兵囤积,这高宝宁万一有些别的什么想法……
“看来爱卿也有人要推荐给朕喽?不妨说说看。”高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叫人难以察觉的,似有似无的无穷深意。
“臣以为,户部郎中高颎,知政事,年富力强,可担此任。”
“高颎?他是去年入的职吧?若是现在就外放出去为一州刺史,封疆大吏,资历和年纪是不是太浅了?”高纬凝眉沉思,郑宇趁热打铁道:“有志不在年高,高颎之才,就是右相也时常称赞……再者,再者高颎极善民生大计,陛下定下的笼络夷狄之国策,不是谁都能办成的,光有资历可办不成事。”
皇帝颔首,露出满意的笑容,“有理,那就按照郑卿说的办吧。”
一行人走后,高纬静默良久,叹道:“都有各自的小心思啊,纯臣难得。”
郑宇刚才的谏言,未必没有藏着自己的小心思。赵彦深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阁中但凡有资历的臣子,谁不想坐上右相的座?这个时候,为了铺路,拉帮结派在所难免。
也罢,人无完人。高纬虽然贵为皇帝之尊,也不可能把底下人的小心思全给镇住。让他们无条件的爱国忠君,显然不太现实。他有翻看了一会奏折,忽然问道:“对了,梁国世子萧琮和那个宇文直安置好了没有?”
路冉小心翼翼道:“启禀陛下,梁国世子萧琮已经被安置在驿馆,一应待遇比郡王之尊,至于新建的府邸,时间太仓促,尚未完工。至于宇文直,已经监禁起来了,没有陛下的允准,任何人不得接近探视。”
高纬眼底闪过几分讥诮的冷笑,淡淡道:“好酒好菜伺候着,这个人朕留着还有用。”
此次周国大败,国内势必群情汹汹,所有矛头都会指向宇文护,说不得国内便会大乱。
宇文直虽然烂泥扶不上墙,可他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身份尊贵,是宇文泰的亲子……利用好,未必不是一把好用的刀。
他虽然在北周国内做了一番布置,加剧了一下宇文护与宇文邕之间的斗争,把双方的底牌都多多少少暴露了一些出来,可想要扩大影响,这是不可能的。
当然,以北齐如今的实力,也不必再怕北周能把他怎么样了。该做的布置,现在已经差不多布置完了。
很多事情,例如民族融合,例如收拢诸部,例如分权六镇,其实就差临门一脚。
此时,北齐已经彻底暴露在了世人的视野之下,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南征北讨,如滚雪球一般壮大了力量。
就像一个潜藏在暗处的气旋,慢慢的等待着风云汇聚,膨胀成了足以撕裂一切的巨大风暴!
烛火摇曳,天青色的帘幕之后,隐隐绰绰,无人敢大口喘气。更漏还在滴下,路冉提醒道:“陛下,您该歇息了。”
“再等一等。”高纬翻看着掌中一本奏疏,眼神越来越亮。“这个王操,真是个人才,他现在在哪儿?”
路冉想了好一会儿,道:“陛下,他随着梁国世子一并到了晋阳。”
“明日摆上宫宴,宴请梁国世子并文武大臣,为他接风洗尘,还有……”高纬加重了语气,“务必要请到王操,朕要见一见这个西梁国相!”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