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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禅位(完)

太子宇文赟继位已经成必然……群臣虽然惊愕,但这些官场混迹的老油子很快接受了这一切,除非利益牵扯太大,不然大多还是漠然视之,反倒是太子宇文赟,真真是心如油煎、辗转难眠!

郑译今天正好轮值,孤身守在他的官厅里,外厅中倒是有两个老兵,本是为了保护太子,派在寝殿外听命的,而蜀中气候与关中大为不同,甚是闷热难熬,东宫御下又一向不甚严格,这二人居然靠坐在柱子下,打起瞌睡来。

郑译无意将他们唤醒,双手拢在袖袍里,径直进了殿内,哪怕是落魄的天家,到底还是天家,宇文赟一贯会享受,专门有人为他供应冰块,因此他的寝殿倒比父亲宇文邕的住所还要凉爽许多。

此时宇文赟站在小殿中央,抬头看看承尘上几处透风的缝隙,红光上脸,却依旧是唉声叹气不已,“本以为坐上皇帝可以权掌天下,可谁晓得依然是那副死样子,浑身不得劲。”

宇文赟年不过十七八岁,身为皇帝长子,除却眉眼相似之外,却毫无乃祖宇文泰的英豪之气,倒似市井无赖一般。

此时在自己寝宫,远离了父皇宇文邕的“监视”,他立时便本性萌发,不但穿着随意,还喊来了几个宫婢胡天胡地一番。

郑译进来的时候,几个女人才依依不舍的合拢暴露的衣衫,娇嗔着退到屏风之后,更有一个,走的时候还不忘拿撩人的眼神刮郑译一眼。

郑译隐隐吞了一口唾沫,并不敢抬头,宇文赟登时笑道:“郑译你来了,孤正好有事情要问你……”

“殿下请讲。”

“过几日孤就要登基了,可孤这心里总是不踏实,你说陛下这个时候忽然要禅位给孤,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宇文赟探究地看向郑译,今日王叔宇文纯那句“陛下慈父心肠”听得他云里雾里,郑译是他手下马仔之中最聪明的,贯会揣摩人心,想不通的事情让他来想就成了。

郑译笑道:“陛下的心意,我这个做臣子的怎么能妄加揣测?不过……陛下应该没有什么坏心,陛下的儿子里年长的只有殿下,能承袭大统的,也只能是殿下。臣以为,恰如陛下所言,他只是想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而已,所以不得不去位。”

“那陛下死死攥着权不放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想让孤做他的傀儡吗?”

宇文赟不满的嚷嚷,郑译登时吓了一跳,四处看了许久后,才压低声音说道:“殿下慎言,祸从口出!”

“怕个球!这东宫里外,全都是孤的人,我们说什么,父皇绝不可能知道。”

宇文赟不由分说,一把攥着郑译的手腕,“你只说,父皇的举动,到底是真心退位,还是故意耍弄我,我知父皇一向不喜欢我,他该不会只拿我做幌子,等弟弟们长大了再把孤废了吧?”

宇文赟年轻清秀的脸上满是疯狂和恐惧的神色,郑译下意识要挣脱,却发现自己根本挣动不得。

“殿下冷静,你且听我说……”郑译知道宇文邕教子一向严厉,动辄呵斥责罚,可没有想到宇文赟居然对自己的父亲恐惧到了这个程度,心里也是骇然。

“陛下确系是要传位给殿下的,这点毋庸置疑……陛下只是爱揽权,有些刻薄而已,绝不是如殿下想的那样要废了殿下,臣敢以人头担保!”

见郑译指天发誓。宇文赟这才心内稍安,但依然狐疑不止,“果真不是要算计孤?”

郑译心鄙夷,自宇文赟任太子至今,做过的出格之事难道还算少?

宇文邕要是想废太子,老早就把他废掉了,何至于到现在要把皇位传给他?

这父子二人,相互猜忌居然到了如此地步?宇文赟平时畏惧父亲威严,一向低眉顺眼的,一跑到宇文邕看不到的地方,马上就本性暴露了。

这还是宇文邕在世的时候,万一那一天宇文邕闭眼没了,那……郑译想到此处,眼神忽然一亮,说道:

“殿下实在是想多了,陛下当着群臣的面这么说,大义名分已经定下了,而且我听说陛下近来身子不大好……

郑译掩面咳嗽了一声,垂眼低声道:“咳,陛下爱权,您斗不过陛下,何不顺着他?只要您恭顺一点,别说陛下没有废你的意思,便算是有,也抓不到你的把柄,这皇位,不就跟铁打的一样了吗?”

话说的七弯八拐,但那意思却昭然若揭了,宇文赟眼神一亮,激动道:“是了是了,陛下身体确实大不如前了……”

“——咳咳!”郑译听到这里,眉毛一跳,连连咳嗽,宇文赟不管不顾,接着拉住他的袖管,压低声音道:

“大前日,我去看陛下,亲眼见到陛下呕血!陛下可能确实撑不过多久了,我便是做几日傀儡又怎么样?就当是进一进孝心,让陛下再高兴高兴。”

“……殿下能想明白就好。”郑译无奈看着宇文赟兴奋的面孔,心邕再怎么说,也保存了宗庙社稷,周国以后摊上这么一个主,也不知是福是祸!

宇文赟正对未来前景忐忑不安,殊不知宇文邕比他更加忧心难熬,进入蜀邕心里提着的那股气渐渐消散,精神渐差,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忧心,越是辗转难眠。

宇文邕靠坐在床上,只觉得周围一片静寂,静得就连烛油滴落、烛芯偶尔爆出的“噼啪”声都清晰得惊人,他屏退了宫人、侍卫,一个人置身于这片黑暗之中,忽然近乎荒唐的可怜起自己的孤独来。“长安……长安……”他盯着行宫的梁顶,喃喃自语。

他开始怀念长安的风光,可他可能再也不能回去了……正昏昏沉沉之际,大门忽然被打开了,一道窈窕绰约的影子出现在漆黑的视野之邕的眼神陡然变得冷冽起来,含怒威严喝问道:

“谁!”

黑暗中,有长刀出鞘的声音。

那女子无措了一瞬,提着食盒盈盈下拜,娇怯说道:“臣妾知道陛下心里苦,可陛下这样折磨自己对社稷有何益处?陛下已经几日没有进食过了,长久下去,是要熬坏身子的呀!”

听声音,是宇文邕的宠妃李氏,宇文邕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抬手示意她可以过来,李氏脱了鞋袜,小心上前,她点燃了蜡烛,将几碟小菜一一摆在皇帝面前,“陛下心情不好,胃口自然也就不好了,臣妾特意做了几样爽口的小菜,这个时候吃正好合适。”

李氏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生得美貌,浑身上下透着北地女子少有的温婉气质,为宇文赟生下两子,尤为宇文赟所钟爱……李氏盛了一碗汤,递给宇文邕,就跟寻常人家妻子和丈夫坐在一起吃饭的感觉一样。宇文邕喜欢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的孤独也排解了些许。

宇文邕喝了一口,笑道:“朕和你说过多少次,送饭这种事情,让宫人去做就好,你何必大老远亲自跑来?”

“臣妾乐意。”李氏皱皱鼻子,样子颇为可爱。

宇文邕眼睛里笑意愈盛,随口说道:

“朕已经下诏要禅位给赟儿了,以后你就是太后了。”

“臣妾知道。”李氏看着宇文邕,犹豫了一瞬,还是说道:“我听说陛下把杨坚贬去边地了……赟儿还是太年轻了,身边没有一个得力可信赖的臣子怎么行?”

宇文邕的眉头皱了皱,终究不忍朝爱妃发火,只硬邦邦说道:“你觉得普六茹坚是一个可信赖的臣子吗?”

李氏犹豫半晌,说道:“大家不都这么说吗?大家说,杨坚在渭南、散关接连与齐人战,多此打退敌军,可见是一个有本事的,又有声望,他又是赟儿岳丈,辅佐赟儿不是正当合适吗?”

“这么说来,大家都在传颂他的美名吗?”宇文邕盯着李氏,神色逐渐变得冷漠,他瞬间胃口全无,放下碗筷,淡淡说道:“从古到今,众人都夸口称善的人,不是圣人,就是奸邪……周有周公,汉有王莽,你说杨坚是周公还是王莽?”

“这……”李氏还是头一回见到宇文邕如此吓人的表情,当即就有些不知所措。

“朕看他是王莽,可臣僚上下,都以为他是周公呢。”宇文邕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朕想杀了他,可他是杨氏出身,元老之子,无论朝野还是地方,势力都根深蒂固,轻易动他不得。这个人,朕可以压得住,却不是赟儿能压得住的,所以朕要把他贬出去,越远越好。”

杨坚此时正和老婆孩子门口做别,杨坚之妻独孤氏牵着杨勇、杨广、杨俊,抱着小儿子杨秀,面上有些不舍,含着怒气问道:“皇帝这样逼你,让你都不敢在家多待几日,到底是为那般?你说你,平时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费心钻营,结果在朝中也挺不直腰杆,你干脆辞官回家算了,省的受那股窝囊气!”

独孤氏下巴一抬,悍烈之风展露无疑,杨坚是一个妻管严,在朝中受了气,在家还得装孙子,心里已经买卖批了,脸上还不得不腆着个笑脸:“唉,这个有什么办法?君命难违呀……咱家的势力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不低调一点,老早就让陛下给砍了。”

“我不是说你不好,我只是说……只是……”独孤氏眼底蒙上了一层雾气,声音微颤:“宫里那位一贯刻薄寡恩,你要是那天行差踏错,那就……”

“那你给我守寡吗?”杨坚反问一句,独孤氏懵了一瞬,知道杨坚又在捉弄她,漂亮的眼睛一瞪,说:“才不!”

杨坚笑了笑,而后正了正神色,抱了抱两个儿子,对独孤氏说道:“我小心的很,不会出事的,我知道你怕,不要怕……最多两三年我就回来,我再也不要让一家老小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杨广说这话的时候,眼底露出的杀意和野心让独孤氏也感到心慌。还不待她再说话,杨坚将小儿子杨秀塞回她怀里,在发愣的小儿子额上亲了一下,“乖,要听娘亲的话,不听话打屁股。”杨秀怔怔看着父亲发愣,杨坚留恋望了一眼,跨上马,说:“我走了!”

他朝行宫方向看了一眼,催动战马,小跑出了益州城。阳光正好,斜斜照在巍峨城墙上,城外山河锦绣,还有大好江山待人领略。

陛下对他的那些敌意,他早已心中了然,但他并不惶恐,陛下已经不再年轻了,时间和繁重的朝务会一点点削减他的生命……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六月十二日,齐主高纬妃子陈氏诞下一女,齐主大悦,封为寿阳公主,并大赦天下。周主宇文邕在益州禅位太子宇文赟,三国之内,无不震动!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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