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的六镇老卒经验丰富,在千余老卒的带领之下,杨檦所部的大军半日成营,拒马、望楼、城墙,修修补补下来居然也有些样子。齐军依托着‘长城’所建立的营地呈现“品”型,步卒主力在正前方,居高临下,两侧后方则屯驻着相对灵活的骑兵和披甲的步卒。
这便是北魏‘长城’的妙处了。
待营地建好以后,大都督杨檦凭栏观望地势,不由得抚须而笑,并对左右道:
“后世之人总是听信那些儒生之言,凡言始皇者,必定说他残暴不仁、不恤民力,修筑长城荼毒天下……虽然始皇残暴不仁、不恤民力未必为假,但修筑长城却绝无半点可指摘的地方。那些儒生只会坐在家里夸夸其谈,他们那里知道,修筑长城至少有两利:
“其一,罢游防之苦。从前的柔然、今日的突厥,莫不是马背上打天下的胡虏。战则家业并至,奔则与畜牧俱逃,根本不受限制,因而屡次能为中原祸患。修筑了长城之后,我们只需驻扎在长城各个关隘之上,就能确保中原腹地的安全。
“其二,北地胡人,长于野战,短于攻城,来去如风。如果不设长城,胡人就会纵马驰入内地烧杀抢掠,届时国朝的损失会比修筑城墙的花销要大得多……如果是大股的胡人,中原王师自然不惧,正可围而灭之,但如果是小股的敌人入境劫掠,恐怕边军是无法及时反应的,他们同样烧杀劫掠,放火之后直接走人,王师根本追之不及,那到时候还要不要打下去呢?追究下去,不免兴师动众,花钱如流水;但如果不追究,恐怕胡虏以为国朝软弱,来年为患愈甚。这样一捋,修城池恐怕是最省成本的法子了。”
杨檦拍了拍城上的砖石。
“你们看看这处地界,依山而建,不光有地势、纵深,两侧还筑有小城做为遮护,兵力充足,武备精良,敌人非有十倍之众不能克之。
“此城以南的胡虏都被我军驱逐,背后直接就是怀朔、武川等屯兵重镇,可以说,咱们现在是兵员、粮草、退路,一样不缺。正可放开手脚与突厥一战!”
此前军心士气低迷,一多半原因就是将士们见战事拖延,怕雪天一到,突厥人断绝齐军粮道,而齐军又来不及撤退,恐有陷入包围、覆灭的结局。
虽然这支齐军是难得的强军,杨檦也是当世名将,但这种忧虑还是不免越传越广,直到最后,军心都受到了影响,大家都不想再待在突厥人的主场和突厥人作战,即便是以弓马娴熟著称的契丹战士,也不愿意在毫无遮拦的大雪天里和十几倍的突厥人野战,那无疑是找死!
等看到了城墙,齐军众人心里悬着的巨石才算落了地,心里有了依托,知道突厥人再不能将他们如何,因此个个喜笑颜开,群情振奋。诸将之中几个会看眼色的,纷纷拱手一揖,笑道:“大都督用兵如神,从一开始就料到了会有今日,早做了筹划,末将等佩服得五体投地!”
面对一片马屁声,杨檦把脸一板,肃声道:
“你们不要高兴太早,更不能以为脱离险地便高枕无忧了。阿史那摄图此人,野心勃勃且刚愎自用,一向将自己视为突厥中兴之主,我们杀了他那么多人,又当着好几支狼骑的面大摇大摆离去,那就是把好几个耳光甩在了他脸上,我料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方才斥候来报,大股的狼骑在北面集结,似有南下之意。”
众将止住喧哗,眼中已没有了方才的轻浮,有的只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杨檦手背着,脚步向前挪动了两步,随后命令道:
“我知道你们都能打,也不怕打,可你们记住,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战死的都是能打的……绝对不能大意轻敌,你们也要吩咐麾下将士,不能懈怠,把自己的弓修好,把刀磨亮,一定要严格按照命令行事,不然,我认得你,军法认不得你!”
“谨遵都督号令!”
诸将帅一同单膝跪地,抱拳整齐回答。杨檦略作沉吟,轻轻颔首道:“下去准备吧。”
杨檦不负名将之名,四天后,北面和东面果然传来有动静传来,往来送报的斥候嘶声力竭的叫喊声几乎能让整座大营都听到:“——报!突厥人的兵马正大肆集结向南而来,声势浩大,约有数万之众,并辎重、牛羊无数,告急!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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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东北侧的敌军已离我军城池不足二十里,现已停驻!”
一个个骑着快马的斥候从营门飞奔而入,大声告诉所有人,血腥的战斗即将到来。齐军上下所有人都迅速做出了战斗准备,他们本来准备把营门放下,但因为还有一些斥候出去了没有回来,因此只能暂且忍耐,最后,是几个斥候并排而入,几乎人人的马背上都趴着一人,都是脖颈处被一箭射穿,早已断了气。
据说这支斥候队伍外出刺探军情的时候和一支打着金狼旗的狼卫遭遇了,他们本来想在不惊扰对方的情况下撤走,但还是被发现。狼卫里不乏射术高明的射雕手,人手一副长弓将这队人马当成兔子射,其中几个倒霉蛋就中了招,被一箭射穿喉咙,直接丢了命。
负责看守城门的将领是契丹大贺氏出生,早年和突厥人接触颇多,熟知突厥人战术、习性、体制等事务,当他看见死者脖子上那支拇指粗的箭的时候眼神就有些不对劲,再等到他听说那支狼卫打出的是金狼旗,神色更是凝重。他用拗口的汉话对几个同袍说道:
“你们看,这些箭射的位置……这么粗的箭杆穿过去,却没有多少血渗出来,那帮人的箭术很高明,即便在我们契丹的大部落里,这样的神箭手也难找。而且他们说,他们见到的那些突厥人,打出的是金狼旗。可是据我所知,在突厥只有大汗才能用金狼做旗。”
几个部将的神色也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你的意思是,突厥大汗亲至?”
“是的,只有这个可能。”
几个人都沉默了,既然金狼旗都亮出来了,那么也就表明突厥大汗就在不远,虽然这个所谓的大汗实际只是摄图的一个傀儡,但这面旗帜出现,就意味着突厥这次很可能又是一场倾尽国力的大战!
无怪这些齐军将领个个凝重,他们和突厥虽然交战许久,但还不知道前些时间庵逻已经把大汗的位置让给了摄图,摄图自称‘沙钵略大汗’,而册封庵逻为‘第三可汗’,早先他还只是一个权臣,现在却是货真价实的突厥大汗了,他自然有资格打出金狼旗。
当这个消息上报到杨檦那里去的时候,杨檦并不以为意。
杨檦早就预料到这个计划的规模和范围都不会小,早早做好了战争准备,现在即便是所谓的突厥大汗亲至,也不能吓住他分毫,于他而言,这不过是节外又生出的小枝节而已,无关痛痒。箭在弦上,无非讲究一个兵来将挡,因此,他也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声:
“召集诸将议事。”
杨檦治军较为宽厚,约束军士的条例较少一些,但唯有一点是要求极严的,那便是要准时,过时不至者斩。
杨檦让众将在案上摆了一炷香,香还没烧到一半,校尉级别以上的将领已经在大帐之内站得满满当当。杨檦也系上了战甲,杀气腾腾坐在帅案之后,命令道:“突厥人来势汹汹,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众将听令,散帐之后,立即整肃士兵,组织队伍,准备出城迎战!”
出城迎战?
饶是这帮将官跟了杨檦有些年头,听到这条命令,还是感到脑瓜子嗡嗡响。还未等这些人说些什么,杨檦又下令道:“尉应领骑兵两千为第一队,韩武方领步甲三千为第二队,大贺世雄领步甲、轻骑一万压阵掠后,为第三队。其余将领各领本部人马,除第一队外,其余部队由我亲自指挥,不得有误。”
“末将遵令!”
诸将齐齐领命。
杨檦将目光瞥向其中一个将领,淡声道:“你率领的骑兵前军一旦遭遇突厥大军,只可两侧袭扰,紧咬不放,他们若是派兵追剿,你也不要和他们缠斗,即刻脱身。总之,在突厥主力未到之前,绝不能与其任何一支部队交战,听明白没有?”
那尉姓将军明显怔了一下,讷讷问道:“都督,纠缠又不准交战,这是什么道理?”
杨檦目光陡然变得严厉起来,喝道:“军机军令,执行便是,问那么多作甚?!总之一句话,在突厥军主力未到东北处那处沟口之前,你率领的部队要是和突厥人发生了肉搏厮杀,不管交战结果是胜是败,我都会斩了你,把你的脑袋挂在旗上!”
那将领见都督神色严厉,屁都不敢放一个,只得遵从。
等诸将散去,杨檦叹了一口气,幽幽叹道:“事已至此,我们最好指望达奚长儒快点来个消息,不然这样劳师远征、损兵折将的,折腾下来毛都没捞着一根,就算陛下不说,朝廷那班大臣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