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月悬在天际,微微偏西,细细的月光洒落,笼着这一片丛林凄迷一片。
无声无息的,敖睺枪指的方向一道影子显出,立在梢头,夜风簌簌的吹动树叶,他的衣袂却始终一动不动,那双眸子同样是迟滞的。
落在敖睺的身上,怔怔的。
是他。
“你……”
来人开口了,才刚一开口,便又顿住了,说出的这一个字男女不辨。
敖睺的眼睛微微一眯。
来人他认识,正是七妖王中排行第二的那一位,七妖王第二位,应该是覆海大圣。
敖睺也认识一位覆海大圣,那还是许多年前在北海的时候,但那妖却是一个长相清冷的少女,有两个?
还是……
敖睺不能确定,毕竟连他脑海中一直准确的那另一段记忆都开始和现实有出入了,其他的一切发生些改变,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况且,即便是那个覆海,敖睺也不确定她会对自己手下留情,那女人简直就像是疯子一样。
虽怀有目的,出发点并不纯粹,但当初在北海化龙池中,自己救了她多少次?不还是总忽然变脸,尽管在最后一刻,到底是达成了略微的和解……可对于这样一个神经质样的女妖,始终保持着戒备,是怎么也不会错的……何况还不一定是他。
略略的沉默。
梢头上,那妖王略略沉默后,慢慢抬起了手。
敖睺心神紧绷,掌中枪也跟着略略一转,一抹青蒙蒙的妖气已跃上了枪尖。
此处离花果山不远,一旦交手是比动静极大,势必会惊动山中的其他妖王,而在前几日的混战中,敖睺也留意过这几位妖王,他发现除了孙悟空,自己恐怕一个也打不过,至多也仅能做到自保。
心里主意已经定了,一旦交手不管那许多,能逃便尽量逃,只是不知道,在这位七妖王之二,覆海大圣的手上,他能否逃得掉。
月光下,覆海的手莹莹润润的,剔透如美玉,如果是女的,便可用素手这词来形容了,手掌举起,摸在了头顶上,又轻轻一拔,一枚木簪被抽出来了。
变化忽生。
一阵青蒙蒙的水雾荡漾,倏忽间,便绕满了覆海大圣全身。
敖睺心中警铃大作,他提一口妖气,将自身的气机调整到了巅峰。
一刹。
水雾退去,稍头上那难辨男女的妖王不见了,原本平板的身材,变回了凹凸有致,臻首略微抬起,一隙浅浅的月光落在发间,显出一张略有些熟悉的清冷的脸。
确实是覆海。
那个记忆里一模一样的覆海。
同一只妖。
覆海身形一起,自梢头掠下,衣袂被空气鼓动,一瞬间,竟有一种奇异的美感,她落地,敖睺却下意识的后撤了一步,眼睛又是微微一眯,他握枪的手,不仅没有丝毫的放松,却反而又紧了一点,因为就算是那个覆海,又能怎样,他方才手提着一个小妖的样子,一定已经一分不差的落在对方的眼里了。
敌我自明。
覆海的身形一顿,敖睺的样子,让她准备再往前踏的脚步停住了,那初见时的悸动,被理智阻止,她嘴唇微微颤了颤。
“你……”
“是你。”
两妖几乎同时开口。
覆海的声音里是复杂,敖睺的却只有戒备。
然后便又是刹那的沉默。
“你没死……”
良久,覆海开口,声音像是有些平静,却又像带着一丝不自然的情绪,顿了顿,她忽然又觉得这样三个字不足以完全表达,又补充道。
“那样厉害的天雷,你竟然都扛下来了,真……”
声音清冷,像是在诉说着不相干的事情,她毕竟也是一方妖王,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好。
心里,未说完的那个字默默淌过。
“侥幸而已。”
敖睺道,他像是笑了笑,却只有脸皮在抽动,眸子里殊无笑意。
“不是大圣此来是……”
不到最后,敖睺也不想和覆海动手,他法力逊色于对方,一旦交手,那便是最坏的情况。
他还是……还是和以前一样……
覆海神情不变,心里默默想到,就算曾经心里流淌过那些不合实际的想法,这么多年过去了,以她大圣的理智又怎么还能不醒悟呢?
只是,有些情绪,不是醒悟就能恢复从前的,种子已经种下,便会在不经意间生根发芽……那一道接踵而来的天雷,他将自己拨在身后,那是的侧脸是那样的冷酷,便是凛凛天威也压不下丝毫……
忘不了。
“只是酒宴之中,感到了一缕气息……”
顿了顿,覆海又道。
“这么多年,你的敛息法诀倒是愈发精进了,竟然连大哥都瞒过了,若不是有一丝气机泄露,被我察觉……”
气息。
确实是有一缕气机。
但敛息诀之下,便连牛魔王都没有察觉,可想而知这缕气机潜藏的有多深,若非是……又怎能记住?
敖睺的眼睛眯的更紧。
“我没有什么其他意思,只是察觉到故人,却又认不出是谁,所以跟过来看看罢了。”
覆海道,神色依旧是冷清。
“那我……”
敖睺道。
“请便。”
覆海示意。
敖睺有些惊奇,但自然不会多话,戒备着往后连退了几步,忽的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他对覆海道:
“你最好……最好离孙悟空太近,至少在最近……”
语声一顿,戛然而止。
敖睺一把抄起地上的那只小妖,然后身形猛地掠起。
妖气在一瞬间催发到极致。
夜空下,但见暗青色的遁光一闪,敖睺的身影旋便消失在了天际。
原地,覆海依旧站着,良久之后,他紧握着簪子的那只素手抬起,复又插回了头顶,身形再变,又变回了之前的模样。
一阵清冷的夜风吹过,她青色的衣袍,轻轻颤了颤,
“妹子。”
身后,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谁!”
覆海一惊,她满眼的迷茫在一瞬间退去,显出锋利,单手在身后一抹,一柄雪亮的长剑已现在掌心。
飒然回头。
“不要紧张,是我。”
那声音又道,月光下,在覆海刚刚立过的梢头,一个头顶牛角的壮汉,正一脸无所谓的笑着,粗犷的脸上带着一抹和性格不相匹配的细腻。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