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嫈离开,之于李广而言,是非常沉重的打击,此时的李广,每天都活在深深的自责和无尽的痛苦之中。
服嫈的每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话字字如刀,割在心里,疼在身上,多少次从梦中惊醒,曾经的刚毅少年,仰望漆黑的夜空,掩面而泣,痛不欲生。
已经八天了,服嫈走了八天了,李广默默地数着。
这些日子,李广茶不思、饭不想,坐立不宁,寝食难安,身体消瘦了许多,好在医圣每日照顾,这腿伤日渐好转,但也只能依靠着拐杖走路。
李广的父亲李卓,也被服求找了个理由,放假在家,近些日子是不能去县署当差了,便每天看护李广。
李蔡一天天看着李广如此,也是心急,就此事也与陈文、扁仲天商讨过,医圣扁仲天等人此刻也毫无办法,身体之伤易修复,心灵之伤难痊愈。
只能靠李广自己了,其他人有力也使不上。
义渠那边也被武启率兵安顿妥当,分了些钱财,立了位新王,汇报朝廷只说内部纷争,而新王更加效忠文帝,长安皇城也没再追究。
又过了几日,李广没有任何好转,每日酗酒迷醉,醒了便坐在门口发呆,周而复始,一天天便如此轮回着。
盛夏的天,总是变幻莫测,几日的连阴,而后又是几日骄阳,陇西的旱情,没见任何的好转,但在所有人都即将放弃的时候,医圣口中的暴雨,便在一个人们熟睡的午夜时分,惊天动地的席卷而来。
凉风阵阵,天地间忽然滚过一阵巨响,雷声好似受惊了的马群一般,急而骤至,响雷伴着大雨,瞬间滂沱而下,闪电接连不断,仿佛要将天地颠倒。
雨太大,水太急,片刻间便在地上汇集,千万条雨水涌动,无数泉水并发,好像要将人世间的悲伤与不幸一起卷入茫茫大地一般,水起翻若白浪,屋脊水柱皎然,泥土也被雨水冲刷似的带走,留下一片斑斓。
正如医圣所言:阴极则阳出,阳出极则阴生。
物极必反,干得太久,这雨一下便没完没了,整整五日,没见到一丝晴天。
这一日,终于盼来了久违的太阳,成纪县内也是一片欢喜,旱情肯定被暴雨冲散了,民以食为天,虽然只能得六成,但总比颗粒无收要好甚多,至少不会被饿死。
县署早早地差人来找李卓,叫他速速带人去查看山地的情况,多日没有办差,李卓也是十分欣喜,换了官服就急奔县署。
服求也没给他安排什么好差事,让他去最危险的山地,带领贫民查看、清点庄稼受损情况。
李卓多日闲置在家,好不容易有个差事也没言语,带着十六个村民,便上了山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却遭顶头风。
李卓带了十六个人,道路泥泞,走了半日,刚到山地之下,忽然间乌云再起,一阵暴雨袭来,李卓赶紧带人在山脚下的小洞内避雨。
可几日的刚过暴雨,山上泥沙石松动,再加上这忽然而至的大雨,整片的山石泥土,便因松动而滑了下来。
李卓心疼百姓,避雨的时候靠外,其他村民全在里面,这滑坡下来的泥石,将所有人都压得严严实实。
十六个村民,加上李卓,十七个人,全被埋在底下,只有李卓出半个身子,但也是下肢粉碎,昏迷不醒。
等大雨停了,服求带人找到李卓等人的时候,除了李卓尚可医治,其他人全都命丧黄泉。
李卓被人抬回来的时候,李广都傻了,幸亏医圣寸步不离的看护,才将李卓从鬼门关拉回来,但也过了整整三天三夜。
跟李卓出去的,可都是青壮年,家里的依靠和顶梁柱,在务农时代,没了壮年,这日子可真没法过,十六户人家,齐聚县署,从知县服求要说法,这服求本就不是好人,加上对李广家的芥蒂也大,一股脑将所有责任,推给李家。
李广家人心善,见这么多人声嘶力竭的哭喊,于心不忍,经过商议,变卖了家产,分给了贫民。
李卓一家,便投奔李蔡家,李蔡家也不富裕,只有两间房,倒出一间给李广。
先前李广断腿,而后李卓瘫痪,李广的奶奶都多大岁数了,哪能承受如此痛击,没过几日,便溘然长逝。
医圣扁仲天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救的老太太性命。
或许,老人家已至天年,凡人终是无能为力。
这一切的一切,全压在了年纪轻轻的李广身上,失去心爱之人,自己断腿不说,父亲瘫痪,奶奶暴毙,家道瞬间中落。
好在还有陈文和扁仲天救济,否则快连饭都吃不上了。
谁能承受如此打击,人前好些,人后的李广恨不得马上就死,这人间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这些日子,酗酒更重了,骨瘦如柴,再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月就算不喝死,也得饿死。
忽如一日,艳阳高照,这天也真是好,湛蓝湛蓝的天空,漂浮着些许白云。
今天的李广,心情总算有所缓和,但依然是酒不离手,过了晌午,李广也不知道是哪根筋错乱,非要去祭祖。
此时早过了清明,祭什么祖啊,不过李蔡知道拗不过,便牵马要一同前往,被李广万般阻拦,无奈之下,只好将马递于李广。
李广也只带了一壶酒,便在李蔡的搀扶下上了马,打马便往东走去。
李蔡也知道,这是散心去了,祭祖的东西一样没带,只带了自己喝的酒,也罢,多日的痛楚,让李广散散心也好。
成纪往东五十里,群山环绕之地,有一处乱坟岗,这边是李家的祖坟。
不过李信时期,是李家家族势力发展的鼎盛时期,因此李信自己有一处祠堂,不过百年的风吹雨打,已然破旧不堪,祠堂内供奉着李信的雕像也遗物。
都是些破衣等日常之物,近百年的尘封,要饭的都不屑去翻看下。
李广喝了一路,骑马晃来晃去,都快黑了才到,不过他也没想今天回去,家里满是他的痛苦,在外面许是心情能好些。
进了李信的祠堂,这破屋内顶棚、四壁全是漏洞,一座满是泥浆的雕像,都看不出人脸来了。
李广看了看李信的雕像,忽然哈哈大笑。
遥想当年李信走南闯北,立下汗马功劳,此刻,不也是在这乱风岗?而后人,不是也让人百般嘲笑,一贫如洗?若不是一贫如洗,怎么能连提亲都不敢?若不是不敢提亲,怎么会到今日这般田地?
越想越生气,李广举起酒壶,喝干了最后一滴酒。
此时,多日的压抑、痛苦全都爆发出来,在这祠堂内发起疯来,眼见之物,全都推倒砸碎,最后眼睛落到了李信的雕像上。
今天也是喝得太多,此刻的李广,头脑中只有恨,只有怨,哪管是不是先祖,拖着残腿,上去就把李信的雕像推倒。
雕像随着一声巨响,四分五裂的摔倒在地上,满地的残渣碎片。
李广此刻心情大好,仰天狂笑,浑身上下也全是泥垢,披头散发的跟入魔一般。
正在他狂笑的时候,忽见这地上有一粒白色石头,在这昏暗的屋内,闪闪发光,寒气逼人。
再定睛一眼,这粒石头,呈不规则的圆形,只有指肚大小,越闪越亮,越亮越寒,此刻石头周围已然结了冰。
李广以为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石头还在。
赶紧下来,拾起石粒,一拿起来,给李广冻得一哆嗦,石粒差点没从手中掉下去。
怎么会这么凉?这可是盛夏啊,虽然是傍晚时分,怎么说外面也是酷热之时,怎么会结冰呢?
不过李广此刻已经喝多了,加上外面酷热,此刻也是闷得发慌,见到此物,看了一会,往嘴里一塞,“呃”…便咽了下去。
等李广吞咽下石粒,猛然间酒劲全过,就感觉这身体越来越僵硬,伸手一看,手上已经全被冰雪覆盖,而且越来越厚、越凝越多。
直至最后,李广的整个身体便被冻成了一座冰雕。
这冰雪从李广的身体铺将开来,呈分布状,慢慢的将整个祠堂变成一座酷夏里的冰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