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禁足一月还有几日才会结束,但既然已被加上了罪名,王晞索性便破罐破摔了。
陆老先生的身子向来不好,眼下又已经接近元日,皇子们都无心就学,老先生便经常告假于家中休养。
陆德明与王晞对案而坐,桌椅送了陆夫子府上,可是跪坐了一辈子的老人家却觉得坐有了翅膀的胡登有失士大夫的礼节,执意不用,无奈王晞也只好陪着跪坐,好在不是正式场合,有类似靠枕的凭几倚靠,倒也没多难受。
陆夫子一生著述繁多,主要是对诸经学典籍的注释,包括《周易》一卷,《古文尚书》二卷,《毛诗》三卷,《周礼》二卷,《仪礼》一卷,《礼记》四卷,《春秋左氏传》六卷,《公羊传》一卷,《谷梁传》一卷,《孝经》一卷,《论语》一卷,《老子》一卷,《庄子》三卷,《尔雅》二卷。
随着年岁渐老,老先生的身体大不如前,加上眼神不好,著述的事情才停了下来。
王晞翻阅着陆德明的著作,读书是眼下王晞急需要做的事情,不管他云梦山的谎言多么的唬人,要想让谎言尽量维持下去,王晞只能不断用知识充实自己。
小巧儿捧着一块糕点吃的满脸都是食物残渣,陆先生年仅十四岁的小孙女乖巧的在一旁奉茶。
陆德明饮了一口清茶:“这滋味确实玄妙,颇有苦尽甘来之意境,听说流入市井的几包茶,已经被邀到了十万钱的天价,还依然有价无市,老夫这等人,还是沾了小友的光才有幸尝此佳饮。”
王晞烦躁的合上书,伏在桌案上,故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陆先生的小孙女:“等小子赚够了家里花用,明年新茶采下,到时候要多少有多少,小子会努力将价格压在半斤五十钱以内,使其盛行天下!当然,先生府上无论何时,小子断不会让缺了茶喝的。”
陆夫子的小孙女名叫陆婉如,取自《诗经?野有曼草》“有美一人,婉如清样”,女子未出阁闺名等闲不可外泄,老夫子又给其取了个小名唤作陆婉或者小婉儿。
陆婉被王晞盯的面孔红红,老夫子不满的拍了拍桌子:“是太上皇算计了你,你却来招惹老夫的孙女作甚?”
王晞翻了翻白眼:“某招谁惹谁来,刚一见面太上皇就要杀了我,我能怎么办,好容易捡回一条命,还沾了一身的腌臜。又不是我非要那个侯爵的,那些老不死的都想踩着我为自己邀个犯言直谏的名声罢了!”
王晞看着陆婉害羞的样子越发觉得可爱:“小婉妹妹,你说那些人怎么就那么坏呢?”
陆婉脸色涨的通红:“我???我不知道????”
老先生没好气的指着王晞笑骂:“老夫昔日在秦王府与陛下相处多年,以陛下的脾性,群臣越是反对,陛下越不会就此作罢,最后多半是朝臣妥协,十四岁的侯爵勒,谁人看着不羡慕?”
老先生又笑吟吟看着还在眼神调戏陆婉的王晞:“怎么?小友可是看上了老夫的孙女?若是就速回家中请人来提亲,老夫做主先允了这门亲事,若是等小友的封侯诏书下来,恐怕求亲的高官勋贵会踏破你家的小院子。”
陆婉的脸色更红了,让王晞觉得她下一刻会突然烧起来,一头扎进老先生的臂弯:“爷爷?????”
“好啊??”王晞调笑道:“等我回去就来提亲~~~”
又凑到陆婉面前笑道:“小婉妹妹,等着某来娶你哦~~”
陆婉羞红着脸,有些懊恼的道:“你????你???登徒子~”
小巧儿奶声奶气道:“小姐姐生病了吗,脸好红啊?????”陆婉终于忍不住,捂着脸便跑了出去。
陆德明这才自案几下方取出一张纸念道:
“昨日相逢惊诧里,一梦迷离,君子好逑淑女。锦帕残余梦呓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欲赋相思锦盒里,一纸胡言,山盟酿与甜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王晞脸上的笑容登时便尴尬了下来:“夫子竟也听说了?????”
陆德明轻哼一声:“体裁新颖又不失对仗押韵,倒是个好文采,就是这内容,端的轻浮不堪!
不止老夫听说了,这长安士林都传遍了,鬼谷高徒觊觎九江公主容颜,以妖法秘制甜品,又以这等轻浮诗词相诱,最后若不是被皇后察觉,只怕九江公主就要惨遭毒手了!”
“这????一派胡言?????”
陆德明却一本正经的问他:“你真的想要谋求九江公主?”
王晞罕见的害羞了一下,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
陆德明抬手就在王晞头上敲了一记:“那你还招惹老夫的孙女作甚!难不成想让婉儿去给你做妾?你想的美!”说完又是一记。
王晞委屈的捂着额头,哪跟哪儿啊,小碗儿虽然清秀可爱,但刚才不过是一时兴起开个玩笑罢了~
老先生又愤愤道:“登徒子!你以为娶公主是那么容易的!眼下此事已经传开,若最后九江公主不得已下嫁哪家勋贵,还不得被人家忌恨一辈子!”
王晞讪讪不言,老先生气笑一声,又道:“不过眼下倒也是个机会,太上皇眼看就要迁居大安宫,后宫必然慌乱,九江公主的母亲是上皇宠爱的宇文昭仪,只是听说宇文昭仪身子不太好,已然病重多日,大安宫又地处偏僻,阴冷至极,若是你能解决此事????”
王晞眼前一亮,恭敬的对陆先生施了一礼,老先生笑骂道:“若你立志要尚公主,切莫再要招惹老夫的孙女!”
国子监内,老李纲与孔颖达凭案对坐,案几上郝然放着王晞的《三字经》,李纲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冲远啊,汝八岁问学,汝恩师刘焯也是饱学之士,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为何在此事之上如此失态?”
孔颖达有些不自然:“先生可是听说了什么?”
李纲气愤道:“去王晞府上闹事的学生大部分是你门下,还有许敬宗的学生崔介文为首,不要告诉老夫,此事背后,没有你的默许!”
孔颖达神情黯然,垂首不言。
老李纲叹口气,苦口婆心道:“当初孔圣游历天下,交游诸子百家,也曾向老子问礼,向师襄问乐,如此兼容并蓄方得我儒家之盛,更不用说先汉之时更是兼容法家、黄老,如今不过是再多一鬼谷,此当为我儒家盛事,为何汝却如临大敌?”
孔颖达辩解:“非是冲远狭隘,只因冲远知道儒家先辈创业之艰难,如今鬼谷横空出世,冲远舔为圣人之后,唯恐儒学如当初墨家、黄老之流在吾等手中衰落,若如此,吾将以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儒家先圣!”说罢,竟已是潸然泪下。
李纲畅怀大笑:“孔冲远啊孔冲远,你着相了!悟性还不如王晞一届孺子!当初吾儒家能在先汉得以独尊,并不是吾儒家选择大汉,而是汉武选择了儒家,只因为儒学在当时比黄老之无为、法家之酷烈更适合汉武内圣外王之道!
而我儒家当政后,不也是兼收黄老、法学,中和法家之酷烈,大汉由此而盛!冲远啊,儒家先辈创业艰难,可也并不会要求吾等墨守成规,鬼谷出世,若其真的学问高深,吾儒家正可接纳,一如当初纳法家于内,壮大儒学。
况且儒家秉政六百余年,早已根深蒂固,冲远又何虑之有?即便鬼谷真的强大到可以一扫我儒家,来一个罢黜百家、独尊鬼谷,那就说明鬼谷门下治世之能远胜吾儒家,若吾等肆意残害,岂不于黎民有愧?又违背圣人立学之初之“仁恕礼义”?
以老夫所见,冲远你过于杞人忧天了,鬼谷即便强大,能“天地立心、生民请命、往圣继绝学,万世开太平”为山门志向的绝不是大恶之辈。若其能与我儒学相辅相成,必将铸就一番辉煌大世!届时,青史之上,你我之名不是亦可垂留其中吗?”
孔颖达面带愧色的躬身一礼,对李纲所言的盛世有些向往之色,只是心中那份执念到底化去几许,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