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至正年间,黄河泛滥,沿河郡邑,济宁路、曹州、大名路、东平路、等所属沿河州县均遭水患。元廷对之束手无策,以致水势不断北浸。
到至正八年正月,黄河水再决堤,先是淹没济宁路诸地;继而北侵安山,沦入运河,延袤济南、河间,将隳两漕司盐场,大有掐断元王朝经济命脉之势。
运河中断将危及元朝大都粮食和生活必需品的供应。而水浸河间、山东两盐运司所属盐场,将使元朝朝廷财政收入急遽减少。本来已经空虚的国库面临着新的危机。
为此,元朝皇帝妥欢帖睦尔决心取采中书右丞相脱脱的建议,大力整治水患。沿河两岸周近的路、府纷纷按照元廷旨意,向治水州县输送徭役和物资。
燕光燕赤霞,名光字赤霞。本是秦地人,好武事,喜读书。年方二十就于元统元年中得进士。授官关东某县县尉。
次年三月,广西徭变,变民杀害同知元帅吉列思,掠夺库存物资。
元廷派遣右丞脱鲁迷失带兵讨之。八月徭变陷贺州。元廷再发河南、江浙、江西、湖广诸军和八番义从军,命广西宣慰使、都元帅章伯颜平叛。燕光被征调广西,协助叛乱州府战后治安、捕盗之事。
因敢于任事、为人正直,燕光深得都元帅章伯颜赏识,不久即委为假贺州判官,行督查之事。
时值元朝末年,吏治腐败。燕光于任上查获不法之事无数。贪官污吏闻之色变,判官燕赤霞名扬广西、关东两地。其事迹在两地广为传诵,皆称其字燕赤霞,而燕光之名反而知者甚少。
章伯颜迁任抚州之际,将追随自己数年的燕赤霞举荐为济宁路濮州判官。
濮州下领鄄城、范县、观城、朝城、临濮、雷泽、临清等县,州治鄄城。元朝时期,临清府县分治,临清万户府,属枢密院直辖。全称临清御河运粮上万户府,治所在天津大直沽。
临清县属济宁路濮州。京杭大运河从临清穿城而过,元廷漕运总司就设在河西务,分司临清。
黄河屡屡泛滥,彰显漕运之重要。为此,济宁路将濮州州治一分为二,在临清增置分司。以加强漕运管理。
濮州治所鄄城地处黄河南岸,水患无常,远不如临清县安宁。因此濮州官吏大多在临清置业安居。而燕赤霞更是接到任命后就直接在临清县安置妇幼。而鄄城只置别院,用以在州司公干的时候暂住。
这日,燕赤霞又从鄄城归来。下了马走过城防后不久,就听到有人在喊他。
“燕州判!”
燕赤霞寻声望去,就见不远的酒家旗幡下站着两名青壮男子。两名男子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威猛,口里唤着燕赤霞。
那高大男子见燕赤霞瞧见了自己,连忙上前抱拳。嘴里说道:“哥哥做了濮州判官,好不得意。不知还识不识的刘某?”
燕赤霞见到此人模样脸上有些诧异。不过随即就掩去。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福通兄弟!”
刘福通当年与燕赤霞两人同在都元帅章伯颜帐下听令,两人都是古道热肠之人,性情善厚、嫉恶如仇。彼此惺惺相惜,交情莫逆。
只是广西平叛之后,刘福通回到了颖州老家,而燕赤霞则继续跟着章伯颜。从此两人再无见过,至此已有十数年之久。
时隔多年,燕赤霞在此再次见到刘福通,心里也是欣喜非常。更有些诧异,问道:“福通兄弟不是家在颖州吗,怎么到了这临清地界?”
“莫非是来此公干?不知是哪处衙门,燕某少不得要去凑趣一二。”
燕赤霞说完哈哈大笑,把马匹交给随行的小厮。吩咐对方回去报讯。
“叫夫人不要等我用饭。就说我来了故人,迟些再回去。”
刘福通听到燕赤霞这样打趣自己,面色微窘。不过却是没有急着说什么。只待燕赤霞吩咐妥当,小厮离开后才苦笑着说道:“州判莫要取笑刘某。”
“兄弟在广西得都元帅抬举,虽说也曾立下些许功劳,然非是科举出身,当不得大用。只是仗着读了几年书,能识文断字。在江浙老家谋到一个县衙的未入流小吏。”
“还没有上任就受人谗言,丢了差事回到了老家。现在在朱皋镇为一巡检。若是哥哥不问,某甚至无颜吐露。”
“原来如此。”
见刘福通言语落魄,燕赤霞有些诧异。说道:“这倒是燕某嘴快,惹得兄弟不快。还望福通兄弟宽恕则个。”
“既是如此,那兄弟因何来的临清。莫非也是押运粮税至此?”
刘福通摇了摇头说道:“巡检小吏,前途、身份皆无。些许小财还要压榨、盘剥乡民所得。某不屑为之!早已办了书凭只留着公身,在外行走。”
“要不然带不了这东西出门!”
刘福通拍了拍腰间的配刀,继续说道:“这次北上只为私事。只是家中突然传讯让我回去,这才急急赶着。然黄河两岸四处水患、匪盗丛生,行走甚是不便。于是想着寻条快船,沿运河回到江浙。”
“只是几日间都没有寻到船只南下,想着哥哥在濮州为官,这才厚颜寻上门求助。”
听到刘福通如此急着回到江浙,处理家中事物。燕赤霞面色一凛,说道:“府中何故,让兄弟这么急着赶回去?”
“唉,一言难尽!”
“还请哥哥落座,容某好好为哥哥说道。”
刘福通嘴里说着,便伸手把燕赤霞往店内引去。燕赤霞见此,也不好拒绝,于是在对方的引领下跟着进了酒肆。
刘福通引着燕赤霞穿过大堂,上了二楼在一雅间前站定,敲门后里面有人打开了房门。
燕赤霞进入雅间后,就发现屋里有不少人。除了刚才和刘福通一起的汉子。雅间里面还有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一名书生。另外有一名妇人带着十岁左右的孩童。
“且容某为哥哥引见一二。”
见燕赤霞面有惑色,刘福通连忙开口为燕赤霞介绍房中众人。
经过刘福通这么一介绍,燕赤霞已然清楚众人中以那中年男子为首,那男子姓韩,名明往。携夫人杨氏带着孩子。
紧挨着韩明往而坐的那位书生姓杜名遵道,乃是韩明往的师爷。而与刘福通一起在店门口迎候燕赤霞的男子姓潘,单名一个诚字。
双方介绍完毕,等燕赤霞入座后,刘福通开口说道:“这位韩先生便是兄弟此行的主顾。前来河北探亲。想着把夫人和孩子带回南方。”
“因有妇孺,陆行不便。而且家里也出了些变故,赶着让我早日回去。没有办法,这才厚颜求着州判。”
燕赤霞见那中年男子稳坐于席,虽说是见官员在前,连连问好,嘴上奉承。但眉目间难掩其阴鸷。显然不是什么好人!
而刘福通言语间也是遮遮掩掩。从不张口介绍此人从业,只称其韩东家。连那一边看似无关紧要的杜姓书生也是面有傲色。面对一州判官,尚且骄横恣肆,无礼至极。
燕赤霞心里不痛快,但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问些什么,更不能一口拒绝。只得开口问道:“福通兄弟府上出了何等变故,这么急着赶回去?”
听到燕赤霞问话,刘福通使了个眼色,那名叫潘诚的汉子便离开坐席出到屋外,站在门口守着,看样子是不愿意让他人听见。
见此,燕赤霞神色一凛,心里更是不喜,对着刘福通问道:“这是为何?”
“哥哥莫急,兄弟无意谋害哥哥。”
刘福通向燕赤霞说道:“只是这事也不好大众广庭之下说道,唯恐让人听了去对哥哥不利。”
说完这番话,刘福通接着就向介绍了急着回家的原因。
原来刘福通家数代经商,又有良田无数,颇有家财,在颖州境内甚有名望。日子过的顺顺当当。不意天降横祸,不知何故得罪于贾鲁,对方四处传言刘家有一只白鹿。
白鹿乃是天降祥瑞,得知必要上缴朝廷。而刘家却言没有其事,双方僵持不下。不得白鹿,贾鲁扬言要治刘家谋逆大罪。刘家抵挡不住,这才传信让刘福通早些归家,共商对策。
听到贾鲁无故就意欲不利于刘家,燕赤霞却是不信。
据燕赤霞所知,贾鲁虽然是个色目人,但其为人还算是不错,现今朝廷中难得的贤臣能吏。
燕赤霞心里这样想着,但是脸上却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嘴上淡淡问道:“刘兄弟说的可是工部尚书、总治河防使贾鲁贾尚书?”
“正是此人!”
见燕赤霞变幻,似是不相信自己,说话语气都淡然了几分。刘福通唯有苦笑一声,说道:“莫说是哥哥,便是兄弟初时也是不信,想着贾总使官是当朝少有的贤臣能吏。多次上言治理水患,领导治理黄河,拯救民众于洪水之中。莫说是大名府、济宁路附近,就是在江浙那也是万家生佛。无数人交口称赞的好官!”
“然经不住家父三番五次来信催促,兄弟这才不得不信。急着南下!”
说到这里,刘福通轻叹一声,说道:“哥哥既是信不过兄弟,那也得相信家父。他三番五次的来信,总不能有假。兄弟再有不是,为人子女,岂不敢言家中老大人的不是!”
听到刘福通拿出刘父来说事,燕赤霞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自古以来的历朝历代,那怕是谋反之人,也不敢不孝。这是人间大伦!
见刘福通一脸殷切的看着自己,燕赤霞只能点头说道:“既是如此,想来贵府上和贾尚书之间可能存在误解。”
“兄弟早些回去应变也是情理中事。”
既然已经决定帮助刘福通,燕赤霞也就不愿多问。想着还有韩明往和姓杜的书生在侧,诸多不便,更不愿多言一句。
燕赤霞于是问道:“那刘兄弟想几时启程?”
“如此急事,当然是越快越好!”
听到刘福通这样说,燕赤霞点点头小坐一会,就带着刘福通等人找到一只快船,送他们启程。
看着船只越走越远,燕赤霞心里有些黯然。
不仅仅是看着故人远去心情悲伤,更多的是觉得刘福通言不由衷,话有遮掩。想想当年两人交情莫逆,对方也是个没遮拦的汉子,只是数年间就变的如此。
此时再次离别,他日若是重逢,是不是会彼此互不相识?
心里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燕赤霞看着河面沉默了良久,就想着找个人喝酒,一解心中之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