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残昏,整个天空很快就阴暗下来,整个大街小巷,都已经与这浓厚的黑暗融为了一体,只有与皇城做邻居的司空府,却灯火辉煌。
身为郎中令的李儒紧蹙着眉头坐在马车中,突然,马车一个轻微震荡,便停了下来,这个时候,李儒便知道,目的地到了。
于是,李儒走下马车,跟车夫嘱咐了一声,便脚步匆匆,头也不抬的向司空府走去。
只不过,李儒那脸色的疲惫,仿佛是通宵了好久,然后彻夜未眠。
然而,就在李儒身心俱疲的刚刚跨入司空府府邸的大门的时候,便是听到堂中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夹杂着咒骂声,那声音,吓飞了好几只栖息在树木上的家雀。
紧接着,李儒便看到,两名脸色也是有些苍白的侍卫,拖着一名身穿儒袍的男子从房子里面走出,一道粗厚的血迹在地面被两位侍卫拖出,刺目无比。
见到这一幕的李儒不由得皱了皱眉,心里微微一叹,似是无奈,似是愤恨。
但,李儒表面依旧平静看向两位侍卫中的一位,只不过,这个面色的平静里夹杂着疲倦。
那名侍卫见到李儒看向自己,似是与李儒见过颇多次面,也是遇到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便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见到那个侍卫摇头,李儒淡淡的挑了挑眉,只不过内心却是一凛。
他从侍卫的苍白,以及微不可查的摇头就能知道,今天的董卓,比那些更年期的老人还要更年期,董胖子整个人都处于极度暴躁的状态。
“是文优么?”李儒还没来得及多想,大堂中便传来了董卓的问询之声,只是那语气里的粗气就代表着董卓刚刚暴怒完,这个时候的董卓是极其不冷静的。
而且,随便来个导火索,就能引发二次爆炸。
这就足以证明董卓的愤怒是多么的强烈。
“司空,是在下!”李儒连忙回应了一声,便是趋步走向了正堂。
刚刚进入正堂,李儒只是略微扫了一眼,便是眼皮狂跳。
因为,他一进正堂就看见了那满地的杯盘狼藉,那倒地的桌椅,以及董桌手中的长剑。
此时,董卓正用这把剑杵在地上,喘着粗气,显然是动怒之后的气息不稳,还杵在地上的佩剑,剑刃染血。
很明显,这是刚刚那儒士的鲜血。
“岂有此理!这简直是岂有此理!!”董卓杀了一人之后,怒气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更加暴怒起来,只不过,这份愤怒无处可发,董卓正不停地喘着气,来缓解内心的愤怒。
“那些公卿世家大臣,简直是欺人太甚!!这是将老夫当猴耍么?!尤其是那个袁家,太傅袁隗明明已经批准了废立的表文,那个该死的袁绍小儿,竟然趁此机会偷偷溜了!溜了也就算了,还在雒阳里大肆宣扬,造谣生事!”
说道情愤之处,董卓重新举起染血的剑,东劈西砍,将最后一个桌子斩断后,怒言说道:“老夫就不该给袁绍那个渤海郡的职位,让他有机会溜走!”
“他们是在故意羞辱老夫!是想看老夫的笑话!”董卓再次举剑,却发现,屋内已经没有什么完好的事物了,除了挡风的屏风以外,就只剩下背后的一把椅子,便是气呼呼的将手中的佩剑掷在了地上,愤怒的大吼起来。
看着董卓那比泼妇还泼妇的狰狞与歇斯底里,李儒也是轻轻一叹,说实话,他虽然猜测到了这个结果,却没有想到事情会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而且还给董卓造成了如此大的打击,以至于董卓气的是“见谁咬谁”。
这个时候,李儒也是不得不佩服,朝廷中的那些士大夫,不愧是百年的豪门望族,早已经对政治的倾轧理解的颇深,运用的也很是自如。
此番废立皇帝一事,明明是董卓集团和朝廷士大夫集团都皆大欢喜的事情,可是,他们却个个都自保有术,在关键时刻,“背叛”了董卓,让董卓背上了本应该他们共同承担的黑锅。
由此,废立一事只得草草的了结。
此时也算是给在塞外作威作福,生杀予夺的董卓狠狠地一巴掌,令董卓的怒火已然积蓄到了顶点。
同时,也给李儒提了个醒,论带兵打仗,这些人不擅长,但是论朝堂政事,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愤怒极致的董卓看向了李儒,不知何时被董卓捡起的长剑也重新被董卓握在手中。
那染血宝剑竟是微微颤抖。
不是宝剑在抖,而是董卓的身体在抖。
董卓是被气得浑身发抖。
而且,董卓还强压怒气,因为,他不能对自己的好谋士发火,但是那充血的双眸紧紧地盯着李儒。
“文优,莫非都到了这种时候,你难道还要老夫迁就那些该死的士大夫不成?”
董卓那微抖的双手,仿佛随时都会一剑杀了李儒一样。
李儒看着董卓那逐渐向自己靠近的染血剑,依旧纹丝不动。他抬起头,深深地看着董卓那充血的双眸,随后才镇定的回了两个字。
“没错。”
听到李儒的回答董卓一下子更加愤怒无比,他死死地看着李儒,大声的怒吼道:“李儒,你竟然也敢辱没老夫!”
说完,董卓便一剑刺向了李儒,只不过,那个剑从李儒的脸颊旁,擦脸而过,刺在了李儒身后的屏风之上。
哗啦!
屏风破了个大洞。
剑刃上滑落了几根发丝,一看就是从李儒脸颊擦脸而过的时候,划下的。
然而,李儒任由青丝掉落,依旧面不改色,看向董卓,声音平稳甚至柔和的说道:“董公若是想成为周公的伊尹,自是应该忍辱负重;若是,董公想成为王莽,大可烧杀抢掠一番。这两种结果,都在董公的一念之间,文优万望董公能够三思而后行!”
说完,李儒依旧看着董卓,那目光如同一个男朋友在看耍脾气的女朋友一样。
董卓不理会李儒的目光,依旧有些愤怒难息,他并没有因为李儒的一句话,而直接消火。
“若是老夫就想成为那个篡汉的王莽呢?”董卓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包含深意的看向李儒,大声问道。
“若是董公想成为篡汉王莽,那文优便是王盛,甚至更胜于王盛!”李儒听到董卓的大声问话,也是语气缓慢说的吐出了这一句话。
随后,李儒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毕恭毕敬而又缓慢地拜倒在董卓面前。
董卓虽然只是个边塞武人,但是,毕竟,是出身于都尉世家,少时也是粗通文墨,对于历史还是知道一些的,也就自然而然的对王莽篡汉一事有些了解。
王莽篡汉只是两百年前的事,并不算太久远,这种事情,董卓还是知道的。
当年王莽篡汉称帝的时候,便是有人拿出了一份天书,拖言是汉高祖刘邦寄给王莽的,高祖命令王莽继任汉室,并重用十二位刚正之士拱卫新朝廷。
其中的一人不过是街坊之间卖烧饼的小贩,是因为那符命里有他的名字,便是由此一步登天,成了王莽新朝廷的崇新公。
后来,天下大乱,反兵全力攻下长安的时候,王莽身边的人都在逃窜,只有那个卖烧饼的王盛在最后关头替王莽挡了一剑,也算是尽职尽责尽忠了。
李儒此番以古事比喻现实,表明就算董卓要与天下人为敌。他李儒也会尽职尽忠,跟随董卓到最后一刻!
看到李儒都如此表态了,董卓不由得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终究是不忍心对李儒下狠手。
于是,董卓收起长剑,弯腰扶起还拜服在地的李儒,叹了口气,道:“文优,是老夫一时鲁莽了。其实老夫心中也明白,占住这雒阳城不成问题,与天下人为敌亦不是问题。可真正治理天下、教化万民,靠的还是那些士大夫,而不是老夫手下那些武夫……”
见到冷静后的董卓竟然有如此见识,李儒不由得真心的行了一礼,大声道:“主公英明!”
董卓无奈的苦笑了一声,肥胖的身躯也是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喟然叹道:“哎,由此看来,老夫日后,想必还需要忍辱负重,对那些该死的大臣们和颜悦色......”
此时的董卓就如同一个刚刚发完脾气,知道自己发脾气也改变不了什么的小女生一样,身形颓废。
就好比,一个女生看中了一个包包,他的男朋友不给他买,说太贵,而且你也已经有了七八个包包了。
可是,那个女生依旧耍脾气,哭闹起来,企图让男朋友改变决定,但奈何男朋友就是不给她买,于是,小女生就有些颓丧难过。
见到董卓如此一番颓丧的模样,与之前的傲娇爱使性子的董卓有些不同,李儒于心不忍,便是眼睛一转,忍不住露出了智珠在握的笑容。
这个笑容一露出,顿时引起了董卓的注意,董卓也是一扫之前的颓丧,满是期待的看着李儒。
李儒上前一步,正声慨然道:“董公如今重兵在握,天下何人不仰主公鼻息?此番废立一事,虽做得不十全十美,然而对于董公来说,不过是投石问路,试出了那些士大夫的虚伪。”
“董公若是后退一步,他们必然会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听到李儒的话,董卓如同好奇宝宝一样直勾勾地看着董卓,开口道:“文优此话何解?”
李儒淡然一笑,开口回道:“董公,士大夫之势,不过在朝堂之间。可他们最可笑的一点,也正是如此。想必此时,这些公卿大臣还以为凭借朝堂悠悠之口,便可将董公弃之如敝屣。可他们却不知,如今整个雒阳、乃至整个天下皆在董公一念之间。董公只需向他们露一露獠牙,便可令他们知道,如今天下何人才是执牛耳者!”
李儒这一言落下,司空中堂仿佛都拂过一阵阴风,令人不由感觉毛骨悚然。可董卓听闻此话,却不由哈哈大笑,畅快至极:“文优此言,甚得吾心!”笑罢之后,董卓才继续问道:“只是不知,这威慑一事当如何徐徐图之?”
李儒成竹在胸,言若江河道:“董公如今司空一职,不过借‘久雨不停’天灾才罢免了刘弘。然司空一职虽位列三公,却不过主管天地水土之事。董公若想令满朝公卿知其雄心,则当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董卓并不喜欢李儒这般高深曲折的说法,不过思忖片刻之后,他便明白道:“文优之意莫非要老夫当三公之首?”
三公之首便是太尉,掌管天下兵马。如今的董卓不过初步掌控雒阳的一位迷茫武人,还未到后面那等目空一切的地步。这个时候的他,是万万想不到自己以后会重启前汉相国制度,担任相国乃至太师之职。
“非但如此,董公最好还要向朝廷讨来斧钺符节。如此一来,董公非但可名正言顺执掌天下兵马,得斧钺符节之后,更有先斩后奏之权!届时,那些士大夫才会看到,真正掌控雒阳的军力都在何人手中!”
李儒镇定而从容地将这一番说完,可他的眼中,却不由燃起一丝熊熊的野望之火,似乎要烧尽这整个雒阳。
受李儒激励,董卓胸中亦然感受到了一股难以遏制的跳动,不由憧憬起自己日后的辉煌。想到此处,他不由站立起身,豪情万丈:“得文优一人,足抵十万凉州铁骑!如今雒阳兵马皆在老夫之手,何人敢杵逆半分?!”
可是,话一出口,董卓便是想起了什么,如鲠在喉,面色难看,忍不住开口说道:“只不过那公孙小儿,曾戏耍过老夫,此子尚未除去.......”
李儒闻言,不由自信一笑道:“董公勿忧,前些时日,儒已将公孙昱护卫雒阳百姓一事大肆宣扬,令其成为凉州将领眼中刺。前些时日,董校尉向董公与华雄讨要都尉一职,想必正是为此。若儒所料不差,今夜便有捷报传来。”
李儒话音刚落,一名传令竟真的出现在大堂之中。董卓见李儒如此神机妙算,不由更加恣意开怀。
然而,当两人都等待着那传令的好消息时,那传令却面色纠结地报道:“禀告司空、郎中令。今日午时都尉华雄入何司马大营讨要兵马,却被公孙司马营中将士击败,吐血不止,伤重难愈……”
李儒脸上那自信的笑容瞬间凝固,而董卓面色更加精彩。真正听清消息之后,他陡然大怒,一剑砍向那传令吼道:“这不可能!明日,将那公孙昱唤来,老夫亲自砍了他脑袋!”
可是捋着胡须的李儒却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开口阻止道:“且慢!主公,此时还不至于如此着急。”
见到董卓投来疑惑的目光,李儒便也是看向董卓,开口说道:“董公,近日来,这个公孙昱做事不断,由于,司空忙于大事,文优一直没有禀报......”
于是,李儒便将公孙昱之前做的那两个事情,以及自己的猜测和决定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董卓。
李儒的话,让董卓不由得眉头一皱。
毕竟,他知道公孙昱不简单,但是没想到这个公孙昱如此能惹事,如此不简单!
这一下子,董卓对公孙昱的杀意更浓了。
只不过,就在董卓想要出言让人将公孙昱抓起来的时候,李儒突然开口道:“主公,这个公孙昱不简单,说实在话,文优认为公孙昱是个栋梁之才,可堪大用,董公与之的矛盾不过皆因公孙瓒引起,而在前不久,文优就打探到了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董卓不由得压制住对公孙昱的杀意,好奇的看向李儒。
李儒不由得在董卓耳边低声耳语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