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有潜意识的,这个公子想必比贫僧更知晓。其实公子与董璜你死我活的争斗,正如凉州兵与并州兵争雄。只要董卓听到将两派兵马分离的谏言,必然会想到将公子外调躲避董璜的主意。”
“而一旦如此,这样的主意便会令董卓认为是自己想出来的。这样的诱导,比他人千言万语的劝谏都有效果。”
公孙昱张着嘴,愣愣看着姚广孝的身躯缓缓消逝在眼前,心中只剩无尽的崇拜敬服。
这位道衍和尚,幸好没生活在他那个时代。否则,仅凭刚才这一手儿漂亮心理诱导,哪怕只从推销员干起,也能混上著名品牌的大华夏区域代理的金领职位。
不……幸好他没生活在前世。否则,凭他那天生要造反的信念,说不定都能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战!
......
“简直岂有此理!”
董卓暴怒地掀翻面前的案几,吓得堂内那些侍卫女婢慌忙拜倒在地。堂下的李儒和田仪,则只能无奈垂首,无辜地忍受着董卓的滔天怒火。
对于董卓为何会如此,李儒和田仪心中其实是明白的。而且,他们更明白,董卓此时的暴怒不可避免。
究其原因,还得从公孙昱离去之前说起。
那个时候,董卓已然做好了处置董璜、演绎一番大义灭亲的戏码。如此一来,便可借由蔡邕之口,向那些士大夫传达自己的英明和戮力匡扶汉室的决心。然而,董母的出现,非但令董卓灵感一现的大戏化作了笑话,更令公孙昱心生叛离。
假如仅仅如此,董卓也不会如此勃然大怒,最多只会冲动地派人前去诛杀公孙昱,以求斩草除根。可最可恶的是,董卓以为自己听从了董母之言,也算奉行了汉代以孝治天下的原则,起码会赢得蔡邕的好感。
故而,董卓还洋洋自得留下蔡邕一同进膳,并在席间询问了一番蔡邕对自己做法的意见。
蔡邕并未明确回答,只是说了曾子侍孝这一典故。粗鄙不文的董卓当即以为蔡邕是在称赞自己有先贤之德,高兴地还主动向蔡邕敬了几樽酒。
然而,待蔡邕离去之后,李儒才敢解释了曾子侍孝的典故。故事讲的是,曾子在耕田的时候,不小心锄掉了一颗秧苗,惹得他那暴躁的父亲大怒,直接用粗棍子将曾子打晕了。而苏醒后的曾子,第一句话便是问他父亲伤到手了没有。
曾子的老师孔子听闻了此事,当即狠狠教训了曾子一番,言这种做法完全就是愚孝。听完这样的解释董卓才明白,原来蔡邕竟然是在讥讽自己是非不分,愚不可及!
被文化人这样拐弯抹角地骂了一通,他的怒气当然难以遏制。可偏偏这个时候,军营里又传来了吕布率并州狼骑突纵凉州兵营的消息,如此不顺的事情赶到一块儿,不令董卓暴怒,简直都不可能。
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在董卓掀翻那方案几之前,还亲手将留在府中邀宠卖乖的董璜狠揍了一番——失去了董母的庇护,可怜的董璜被打得哭爹喊娘,那凄惨的模样,令一旁的李儒和田仪看着都觉得牙酸。
估计,这次没有两个月,董璜别说下床,估计连生活自理能力都没了。
“一个弑杀上官的狼崽子,还有一个连爹都没了商户子,竟然都敢如此小觑老夫!”
董卓暴躁地在堂中来回走动着,思忖着吕布如今乃并州将领之首,他还真的不能轻易处置。一腔滚滚的怒火顿时便转移到了公孙昱身上,不由得大声喝令起来。
“杨定,你率两千凉州铁骑,将那个商户子给老夫带来,老夫倒要看看,他究竟有何傲气如此猖狂!”
“董公不可!”闻听董卓如此一言,田仪当即拜倒求情道:“思伯虽年少,却乃不世之才。董公欲谋大业,必然要广纳贤才,收拢名望,方能成就一番伟业。”
“荒唐!”董卓重重叱喝,犹如一头雄狮般咆哮道:“老夫如今已尽掌军权,世人皆要仰其鼻息,如今废立大典已成,外朝士大夫亦然衷心投效。老夫之前善待那个失了势的商户子,不过隐忍之时的权宜之策,孰料这商户子如此不识抬举,留之何用?!”
“董公,思伯不过年轻气盛,更何况他不忿之人不过董校尉,并未对董公有所不敬。”田仪被董卓那凶悍的气势压迫,只能苦苦求情。同时一双眼睛不住向李儒瞟去,期望李儒可以帮他一把。
然而,李儒却仿佛陷入了沉思一般,对眼前两人的争辩充耳不闻。
直至董卓一意孤行,再度下令让杨定前去捉拿公孙昱时,李儒才悠悠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董公言之有理,这公孙昱虽有才智,然心性不定又桀骜不驯,留之无益,不若斩草除根。”
“李郎中?……”田仪愣愣听着李儒的这番话,仿佛不认识李儒一般。
董卓则畅快大笑,不由颌首称赞道:“果然不愧乃老夫智囊,果敢犀利。留着那何家子只能令老夫威风扫地,趁早铲除,也好早日清净。”
“如此一来,董公身旁只留属下与田主薄二人面对满朝公卿。那些公卿大臣浸家族各个浸淫朝堂百年,深谙政治图谋之术。属下与田主薄必然竭心尽力,为董公挡下外朝唇枪舌剑、阴谋诡计。”李儒一脸平淡,语气却略带慷慨激昂。只不过,这番话不明不白的话,总让人听出一丝戏谑的味道来。
董卓虽仍在盛怒当中,但毕竟还未被盛怒冲昏头脑,闻听李儒如此一言,不由眯起了眼睛注视着李儒道:“文优何出此言?”
“属下不过据实而论尔。”李儒不卑不亢,甚至还直面着董卓凶光毕露的眼睛,据实而论起来。
“董公以为外朝士人已然归心,然属下看来却实则相反。之前属下与那何家子在醉东方酒楼一叙,虽觉那何家子太过小题大做,但也觉得外朝那些士人举动太过诡异。”
“诡异?”董卓粗重的眉头蹙了起来,塞外荒野上培养出他野兽的直觉,让他感到了几分阴冷凶险的味道。
“自光武中兴以来,士人势力大减。执掌朝堂者若非外戚,便乃宦官。如董公这等边塞武人,向来被排挤在政治权力之外,更无执掌朝堂的先例。”
顿了一顿,李儒又直言不讳道:“我等比之外戚、宦官,犹若粗鄙野人,难入那些士大夫之眼。如今废立大典一事刚毕,便有士人主动投效,献言进策,如此奴颜媚骨,董公难道不觉蹊跷?”
“天下军权皆在老夫手中,他人谁敢不从?!”董卓再度咆哮起来,可谁都听得出,这话里多了一丝色厉内荏的味道。
李儒则更加上前一步,急速言道:“董公可塞外讨羌胡,却不能雒阳治天下。一入这雒阳皇笼,便乃这些士大夫主场。而他们,各个都是熟稔朝堂权力纷争的狐狸!”
董卓这时已听出了李儒真实的意思,不由气急败坏怒道:“那老夫要你们何用?!”
“属下已说过,愿与田主薄呕心沥血,保得董公大业不失。”李儒再度重复了一番适才之前,可这话听在董卓耳中,非是效忠之言,更觉有几分胁迫的刺耳。
“李文优!”董卓气得浑身直哆嗦,猛然掣出腰间利剑来,挥舞着向李儒走去:“你莫非恃宠而骄,欲以下犯上不成?”
“属下不过据实而言,望董公明鉴。”李儒寸步不让,更不打算拜倒求饶。
一时间,董卓张牙舞爪的凶恶,只能在李儒那一张平淡的面庞下消解。他颓然地收起手中的利剑,却面色涨红,心有不甘开口道:“如你所说,那商户子真有替老夫挡下外朝那些心怀不轨的士大夫?”
“恐力有不逮。”李儒摇头。
虽然他觉得自己已两次低估了公孙昱,但若说公孙昱能以一人之力,抵得住满朝公卿大臣那些连绵不绝又绵里藏针的毒计,李儒还是觉得公孙昱不够格。
“不过,有些东西属下却是可以确定的。”李儒闭了闭眼,思忖了片刻后才开口道:“思伯虽与董校尉不合,乃至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但确如田主薄所言,思伯对董公确是没有多少敌意。之前一幕,也不过他年轻气盛,愤恨董公处置不公而已。”
“更重要的一点,是思伯非但心怀黎庶,欲借董公之手施展抱负,却对权力无恋。”将自己与公孙昱接触的一幕幕在脑中回想一遍后,李儒最后慎之又慎地说道:“更重要的一点,是思伯对外朝那些士大夫并无好感。”
“之前在酒楼当中,他便对士人种种所为,皆抱有谨慎怀疑之心。仅凭这点,属下认为董公当摒弃前嫌,用此人为谋,以抵外朝士大夫无声无息的政治攻伐。”
董卓一时沉默不语,冷静下来的他,心中其实已完全接受了李儒的观点。
只不过,向来骄横惯了的他,想到自己竟要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屠户子低头,难免觉得憋屈跌份儿。
好在,也就是这个时候,一侍卫战战兢兢上堂:“董公,佐军司马公孙昱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