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开进老干所的小路,虽然离闹市区不过几百米的距离,但这片修养之地静悄悄的,不时能听见草丛中蛐蛐儿的叫声。
马路边上每隔一两百米就会分出一条小径,通向人工河旁的凉亭,不时能在凉亭中看见一两把遗落在桌上的蒲扇和扑克牌。
叶北按照门卫大爷的说法,沿着道路右侧行车,路是越开越窄,不时能从马路牙子边上的拗口,看见一两个篮球场,还有球场旁的民房。
过了三个岔口,叶北找了一处宽敞的报栏空地调头停车,在车前车后观察着来时路和岔道口的角度,反复确定卡车的体积不会把路给堵住。
他招呼小五做好准备。
两人齐齐往道路尽头看去。
这是一条微微呈S形的直道,左右两侧是老干所的独栋小楼,一共三座。看单个的房屋体积,一层差不多有九十来平,总共三层,一栋楼看上去最多能住十五个人。
道路的尽头是美怡疗养院的大铁门,门前摆着灵堂,门后有一个不足十来米的小花园,再往里走,是一排作疗养室用的平房。
“叶哥,这路故意这么做的吧?”小五瞅着两侧的草坪,像是对自己的学术水平不够自信。
“你看到什么,都说出来。”叶北收了平时那副痞气,神情严肃。
以他阴阳眼中灵视所见,望见此处的【气】,给他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
——人活着时是阳身,又有不同的状态,情绪起伏变化会往外发散各种各样的能量,
好比王玲希小姐在和平公寓中撞鬼之后。她的【气】出现了问题,自然有眼花手抖身子差,头晕目眩平地摔(存疑)的厄运。
——人死后是阴身,会取生前情绪最强时的阳身来度阴寿。是一个由阳转阴的过程,蕴含着易理中,阴阳合和,阳中有阴的说法。
叶北感觉【气】正在流动,从坳口河沟直至两侧民居,一路螺旋往上,全都涌向他眼前路口尽头的疗养院。
这种微妙的感觉,就像是整个老干所有了阳身,而人体阳身七脉轮中代表生命能量的【海底轮】就落在眼前的疗养院中。
陈小五说:“叶哥,其实刚上来时我就觉得很奇怪,这大观园一样的小山,东边是一条观景河,西边是高铁铁路的小隔离区,有风有水。本来是很厉害的布局。”
“学霸,说重点。”叶北学着苏星辰小领导速记的样子,掏出了笔记本,在上边写写画画。
小五组织着语言,想用简短的汉语来形容风水。
“做规划的人一定是个强迫症,一路上的观景植物有紫衫、油松、桧柏和冷彬树,植物也有阴阳之分,分别是阴性阳性、中阴中阳——到了这小山头的位置,道路又分成一副S形太极图,我算是明白苏星辰探员的意思了,这要不是灵异事件,我十来年的书是白读了。”
见叶北不说话,低头沉思的样子,小五又看叶哥手上快速写画,下笔如有神。
小五问:“叶哥?你画啥呢?”
“你说了大半天,结果呢?”叶北展示着自己的画作,上边歪歪扭扭画着一位人民英雄,依稀能从画作人物的紧身衣胸口辨认出他的身份——蝙蝠侠。
小五尴尬地答:“我觉得……看附近草叶长势是挺好的,河里还能听见蛙声,也不像是什么索魂聚阳的增寿邪法……至少我们可以排除续……”
“嘘……”叶北一手抵在陈小五唇齿之间。“别说了,我明白了。”
他打开车箱门,扣上风衣的排扣,将猫主子塞进领口当做护心镜使,抽出来配枪,准备往灵堂去。
穷奇看上去很精神,脑袋挂在叶北领口,头顶不时磕碰着奴才的下巴,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有气无力。
“我已经习惯他这么干了。”
小五没能给叶哥帮助,像是心有愧疚,连忙喊道:“叶哥,我和你一块去。”
“你不怕了?”叶北问。
小五指叶北的灵衣:“咱们换一身?”
叶北:“滚。”
“那你等会!我准备准备!”小五扭头跑去车箱。
叶北闻声站定,观察着灵堂。
超人视力中,他看见灵堂里的遗像让黑纱布蒙住,花果供桌旁站着两个小纸人,一男一女,灵堂的横幅上有写。
【老友高正国追悼大会。】
灵堂大棚子中的桌椅旁散落着果皮纸屑,桌上是散乱的棋牌麻将,像是客人刚走不久。
“头七回魂都没人守夜。”叶北心生疑虑,保险起见,从兜里掏出来一罐忘忧茶。
听车箱一阵叮叮当当的动静。
小五从车箱跳下,拍了拍叶北的肩。
“叶哥,我准备好了!咱们走吧!”
叶北没被诡异灵堂吓着,反倒看见小五一身装备惊得退开几步。
只看那美裔好儿郎全副武装——
——脚踏连环彩灯靴,银链锁甲覆胯间,腰缠辟邪狮蛮带,身披斗翅雷震铠,水袖禅宗神仙坐,颈上神佛金玉缠。
——头顶绿帽防弹钢盔带面罩,绣有魑魅魍魉。
——手中电锯标定马力一百八,镀上青龙半月。
打量过去,Duang得是一条好汉猛男。
“咱们……”
叶北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咱们换一身?”
小五防毒面具里,蓝汪汪的大眼睛眨巴几下,拉开电锯,声势嗡嗡作响。
叶北:“不换了,走吧。”
穷奇:“明智之举,我不喜欢你那身臭血溅到我身上。”
两人来到灵堂外边,叶北招呼小五按兵不动,在大棚外放风。他自己要用不死身去探探路。
看叶北绕开桌椅,一点点往里摸,并无异常。
直至叶北走到遗像照片面前,用手轻轻揭开黑纱。
照片上的人看上去六十来岁,男性,是标准的证件照,衣服也是蓝领工装。
叶北感受不到异常,本着敬重鬼神的意思,从供桌旁抽了一把香,用打火机点上,准备敬给死者。
大棚之外,陈小五表情严肃,警惕地盯着每一处民居。
突然……
他看见靠右手边的小楼后门,鬼鬼祟祟钻出来一个老太太,那老太太穿着一身唐装,脚下是两只绣花鞋,鞋子也作反穿,姿势极为古怪,就像是浑身的肌肉出了毛病,走姿抽搐,一摇一晃的。
小五慌了,他喊。
“叶哥?有情况!”
眼瞅那老太太站在路灯下,露出死尸一般的肤色来,肉身骨瘦如柴,已经看不见眼睛了。
“叶哥?!”
小五回头望去,叶北正专心致志地给死者上香。
“叶哥!回头看一眼!等会你就得给我上香了!”
小五再转过头来,路灯下的老太没了踪影,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他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
叶北往棺材里绕了一圈,一手掐住主子,一手揭开棺盖,观察着高正国的遗容。
“得罪了。”
叶北高高举起穷奇,生怕这傻猫冲了尸煞,另一只手翻动着高正国的肢体,检查着死因。
不一会儿,他就找到了有用的线索。
尸首的脖子和肩膀各处,密密麻麻分布着数十个孔洞,和插了吸管似的。
“是僵尸吗?麻烦了!茶派不上用场。”
穷奇趁着叶北不注意,对着叶北的虎口狠狠一嘴,叶北吃痛松了手,眼看凶兽落进棺材里——
“哈哈哈哈哈哈……”穷奇两眼瞪大了,像是奸计得逞,往那尸首身上狠狠吐了两口唾沫。
——原本合眼而卧的尸首霎时瞪圆了眼,眼白中透着血丝,往眼黑蔓延去。
一时阴风大作,灵堂外桌上的棋牌麻将叫狂风刮得落了一地。
“叶哥?怎么了叶哥!?”小五步步退去。
叶北眼疾手快将穷奇捞了出来,趁着高正国的尸首还没起身,包袱里掏出一本《法华经》,粘上双面胶,盖上尸首额头,蒙住了尸首的双眼。
叶北和这起尸老哥嘱咐道:“学到老,活到老。”
他拉上棺盖,从包中取出八枚钢钉和铁锤,将棺材钉了个严严实实。
小五紧紧盯住这几栋楼,语气焦急:“叶哥?什么情况呀!你倒是说句话!”
叶北答:“是僵尸,这地方和你说的一样,观园里阴阳分得太开,到了正中心就开始不分阴阳,连生死都不分了。”
僵尸与鬼魂完全不同,鬼魂已经由阳转阴,死透了。
尸煞则是卡在不生不死的节骨眼上,除非死透,否则没有什么超度的说法,更别说请它喝茶了。
“啊?僵尸……刚才我看见一个老太太,一眨眼就不见了,那也是僵尸?僵尸还会瞬移?”小五疑惑道。
“我要是僵尸,看见你手上的玩意儿我也会瞬移。”叶北从容不迫地走出灵堂。
小五眼中透着疑惑,“那她去哪儿了?”
“当然是叫帮手去了。”叶北答。
小五:“我觉得……咱们现在走吧?车还在呢,不都说僵尸害怕阳光,叶哥,咱们白天再来?”
“没那么多时间了,雇主就躺在后边,还尸变了,不让他安息的话,估计这单算白干,一分钱都没有。”
两人身后灵堂中,棺材里传来一声声嘶吼,不时冒出敲打声。
小五担忧道:“他也变僵尸了?”
“是我干的。哈哈哈哈哈——”穷奇神情阴桀,十分得意。
“原本人家睡得特别香。”叶北一手提着猫主子,去车箱取了不动尊菩萨:“让主子一通掌上压按摩给叫起床了。”
穷奇嚣张的笑声在看见不动尊菩萨手中的M134时戛然而止。
金光大作,子弹齐飞,大猫被打得身子一抖一抖,不一会就没了声息。
“先睡一会儿吧,主子。”
叶北神情中带着惋惜。
“可惜了……对不起。”
小五:“你还心疼它呢!”
叶北收了菩萨的掉漆金身,诚然道。
“我心疼我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