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修士有怨?”话还没有问出口,程彻连忙催动轻身术,退避一侧。
原来那老人看程彻要开口讲话,反而一展手,趁机使那链子剑掷出,横削而来。
无论是眼光、招式,都如此老辣,这老人纵然腿脚不便,放到江湖上绝对在金字塔的尖儿上。不对,以这老人淡定、从容的神态,他必有后招!难不成是……
“不能留手了!”程彻紧握火纹团扇,大手一摆,熊熊烈焰瞬间就把链子剑连刃带链统统吞噬掉了。
“啪嗒”一声,赤焰散尽,白刃掉落在地上,那些个极细的链子已被烈焰熔成了数节。
可那老人毫不意外,古井无波地站在那里。
“前辈如何知道在下身份的?”
老人一声冷笑,答道:“飞扬拨扈、不可一世、草菅人命、滥杀无辜……且帮我想想,你们修士还有什么再明显不过的行径?”
说罢,老人袖中滑出了一柄两尺长的黑色断剑出来,除了那道惊人的断痕,通体光洁无暇,样式古拙简单。可就是如此,程彻也要玩不敢掉以轻心,以这老人的手段,飞花落叶皆可伤人!
“天下修士何其多哉,聂前辈怎知我是如此呢?”
“我不需要知道。”
程彻眉头一拧,没料到这位前辈居然如此不分青红皂白,难不成是一位与修士有大仇的老顽固?目光落在那老人的断肢上,可也没时机发问了,因为老人已冲杀过来。
一足一拐,比江湖中最上乘的轻功还快一倍,让那躲在远处的号称“铁臂神霄”邱千寸汗颜不已。
“乒”的一声脆响,两刃相击,织金刺生生被削下一段尖头来。
好锋利的剑!来不及感慨,一道细小的黑影扑面而来,暗器?!
程彻下意识地使出划云游身步,生生使脑袋矮了三寸下去,才堪堪避过。那道黑影看入眼中,那里是什么暗器,分明是刚刚断掉的织金刺尖,被老人踢了过来!
这老人,竟能随心所欲地利用周遭事物当作招式、当作兵器!
这老人,以凡人之力,撼动修仙之士!
“以武相争,必成败局。”
团扇在手,真气涌动。热浪袭人之际,火焰未成之时,一道耀目的光芒直刺程彻眼中,一时间视物不能:“糟了!”
原来老人以剑刃为镜,将日光反射到了少年的双目上,生生打断了火焰之术。
“殒命于此吧!”一声闷喝,老人一式飞猿展臂,一剑刺去,直指程彻的咽喉要害。
就当一旁观战的邱千寸以为结局注定之时,忽然间,一阵清脆空灵的响铃之音袭来,一瞬间,天旋地转,他便昏了过去。
正是迷魂铃。可令寻常之人立时迷倒,可对老人这等高手中的高手,还不够。
程彻袖口一展,刹那间,一团粉红色的烟雾便将老人完全笼罩其内。
老人连退数步,面色不改,淡淡道:“堂堂修士,怎么也使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程彻不卑不亢:“前辈不也偷袭在下吗?”
“呵呵。”老人捋了捋长须,也不回答,转而笑道:“你那铃铛倒有几分迷幻之效,着实不错,只不过那烟雾却是多此一举了。可知有一种武学技法名为‘龟息术’,能让人一刻以内不须呼吸吐纳,你这一招算是白费心思了。”
“前辈技艺卓绝、涉猎广泛,在下自愧不如。”程彻死死地盯着老人的动作,眼都不敢眨一下:“只是前辈的为人处世之道,却不敢领教了。”
老人小眼一瞪,斥道:“小子!我聂平横行江湖已经一甲子,还没人敢对我的为人说三道四。”
“聂平?”
若那倒在一旁的邱千寸还醒着,必定对老人纳头便拜、五体投地,只因这聂平,乃是数十年前敢以只身拦千军救黎民、誉载江湖的巨侠!是他这种落草为寇但自诩英雄之人最为崇拜的。
而十几年前才出世的程彻却不知此事了,只是一愣,问道:“那为什么聂前辈动辄便要取在下的性命?”
聂平深吸一口气,默默答道:“……只因为修士,身怀‘杀人器’,乃人间祸害!”
程彻一怔,反驳道:“修士,不过是修炼仙家功法的凡人罢了,怎么扯得上是祸害呢?聂前辈若如此说,那武艺在身的凡人,岂不如出一辙?”
“好,今日便与你论一论。”聂平上下打量了程彻一番,说道:“你的出身也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吧……且说一个乞丐,平日里啼饥号寒、鳏寡无依,受尽了人间磨难,若某一日平地乍富,会怎样?”
“……”程彻乍一听,不知这与修士武者之论有何关系。
“他会报复。”
“报复?”
“他会把原来踩着他的踩到脚底,他会挥金如土,他会恃强凌弱……因为这些是他曾经最想要也最熟悉的东西,只不过角色对调,他成了人上之人。”
“这与今日之事有什么关系?”
“呵呵,当然有关系。修士修仙不同于武者习武,武者勤练不辍、苦心志、劳筋骨,习得武艺的同时亦能习得处世之道……而修士……”
程彻眉毛一挑:“修士便如你所说,是平地乍富的‘乞丐’了?”
聂平点头道:“修士单凭天资便可如鲤鱼跳龙门,成为人中翘楚,可修得了仙法,未必修得了人性。”
“仅凭这一点,就把所有修士都当作人间祸害,前辈未免以偏概全了。”程彻立刻想到了陆闲道长,那便是个修士中的有道之士。
“……就当我是以偏概全吧。”聂平抬首凝望虚空,目光中透漏着几分悲凉,仿佛在想着某些不好的回忆:“四十年前的凉国应州,发生了一桩惨绝人寰的血案。芝丛镇本是一个祥和的边陲小镇,可一夜之间全镇三千余口,上至九十岁的老者、下至刚满月的婴孩,竟全都命丧黄泉。后来……”老人咯咯地笑了几声:“后来官府公文说,此事为马贼所为,为此还征敛了许多剿贼款。”
“凉国地处我族边陲,本就听说有许多流寇马贼横行其中,没想到行事居然如此残忍……”
“哼哼,若真是马贼所为,为何三千余人中无一人有明显伤口,也无中毒的痕迹,反而尽皆无端而亡……当年我年富力壮,又争强好胜,忤逆官府的意思暗查背后之事。也不知拂了多少好友的面子,杀了多少无胆鼠辈,终于才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
“……”
“那就是凉国的真极道宗所为。”
“真极道宗?前辈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这是我不自量力,亲耳听到的……”聂平自嘲道:“至今我都还记得那真极道宗修士所言:‘他们也不算白死,有了这三千精魂,我的法器之威便可更上一层楼!’……哈哈哈哈,可笑他们还是所谓的玄门正宗,平白造三千杀业,只是为了一件兵器!”
程彻沉默了。
聂平断然道:“这就是汝等的罪,夺天地造化于己身,视苍生万物如刍狗,修士修仙,是世间最为自私之辈!”
程彻气息为之一滞,许久,才问道:“……前辈便是那时伤了腿,对修士起了怨恨?”
“呵呵,是与不是又有什么所谓呢。”聂平长吐一口气:“小辈,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前辈请讲。”
“‘龟息术’确有其事,非我杜撰,但我精通武艺十余门,其中却没有此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