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广场上,三声礼炮响彻天际,画会正式开始。
梅园画会共分为三场考试,第一场考试便是临摹画技考核,每年画会举办者都会挑选一幅画作进行展示,让参会学生临摹。
毕竟是面向少年的一场考试,挑选出来的画作等级都不会太高,大师级画作便已是最高难度。
大殿前摆好三张红木太师椅,三名老者依次落座,环视广场一周,居中老者掐指一弹,一道金光立时射向虚空。
金光飞舞半空,如有灵智般翻旋几周,忽地炸开,变成一张十丈见方的长形画作,如被风吹鼓的旗帜般在虚空中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所有人聚精会神,认真观察着半空中飘舞的画作。
画作上色彩丰富,画的是一名奇丑无比的中年男子,蓬头虬髯,豹头环眼,黑面牛鼻,身着一身残破火红衣袍,袒露一臂,皮革裹足,倒持三尺利剑,作怒目呵斥状追赶前方两只漆黑小鬼,乍看之下,仿佛他才是凶神恶煞的厉鬼。
这名奇丑男子忽然在虚空中出现,吓得园外的不少百姓均是面色一白,看清画作之后,又立时爆发出一声喝彩声。
“钟馗捉鬼图!”
所有人都认出了虚空中的画作,正是画圣吴道子早年所作之传世画作。
相传吴道子晋入造化之前,乃是大唐王朝的一名宫廷画师,某天夜里,大唐皇帝病重而眠,梦中忽现一只小鬼作恶,大肆破坏,偷盗宝物,皇帝大怒而捉之不得,正值此时,又忽现一奇丑男子,头系角带,面目可怖,凶神恶煞,单手擒住小鬼,剜其目而食,小鬼气绝。
皇帝惊问:“卿乃何许人也?”
奇丑男子答曰:“吾乃钟馗是也。”
答毕梦醒,皇帝召见吴道子,以梦告之,命吴道子将梦中男子画出。
吴道子奉旨而去,耗时三日,画成钟馗捉鬼图,画成传世,天降祥瑞,吴道子登时领悟,一举破境入造化,成就一代传奇。
大唐皇帝取画观之,盛叹:“卿与朕同梦耳?何肖若此哉!”
皇帝大悦,命举国画师临摹这幅钟馗捉鬼图,分发百姓,安宅镇鬼,此后在民间便流传为元宵佳节时,百姓都会在门上张贴钟馗像以驱鬼辟邪的传统,吴道子一画传世,声名远播。
梅园画会正是元宵佳节举办,取这幅钟馗捉鬼图为题正是应景。
林天养知道钟馗捉鬼图的典故,与前世流传的差不多,不过前世是在除夕时张贴钟馗像,天衍大陆却是十五元宵。
“画圣大人,你是如何把皇帝梦中的钟馗画得如此相像的?”林天养忍不住好奇问道。
耳边传来了吴道子平淡的声音:“皇帝说梦到的是鬼,那当然是越丑越像,只要画得足够丑,就算不像在皇帝眼中自然都像了。”
“……所以你是画了幅自画像吗?”林天养忽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吴道子再也没有了任何声音。
考题已出,吴道子手中的钟馗捉鬼图是传世品阶的画作,眼前这幅虽然惟妙惟肖,但差距还是不小,显然是他人临摹之作。
“检测到大师级画作,正在扫描……”
“扫描完毕……”
“复制画作需消耗念力值三十点……”
“改良画作需消耗念力值一千八百点……”
“宿主目前念力值不足,只可复制,不可改良……”
天圣图鉴很快给出了反应。
“复制与改良之间竟差了整整六十倍?”林天养第一次看到天圣图鉴给出相差如此巨大的选项,心头震惊:“这改良之后是到传世级别还是诰天级别?”
以他的目前的念力值无法考证答案,只能默默选择了唯一的选项,复制。
眨眼功夫,面前空白画纸上已经完成钟馗捉鬼图,活灵活现,与半空中的画作毫无差别,又是一幅完美的临摹画作完成。
林天养刚复制完画作,大殿前的三名老者齐齐向他这边看了过来,眼中精光闪烁。
“完美临摹,可入榜。”左边老者仿佛看到了他的画作,悠然开口。
右边老者眼中含笑:“此子手段惊人,必是天赐画技,一笔成画,奇才。”
“以我等实力,竟无法窥探此子气机,怪事。”居中老者眉头微皱,以他的修为竟然也无法探寻到林天养的实力深浅,大感意外:“莫非是有灵宝助他遮掩气机?”
林天养对三名老者的关注浑然不知,因为识海中的吴道子再次出现了。
“你这是何手段,为何竟能如此神奇!”吴道子的声音充满震惊。
连万年以来最强大的画圣都为天圣图鉴的手段折服,林天养不由得意道:“天赐画技啊,没见过吗?大惊小怪。”
吴道子说道:“你这小子休想瞒我,我身在你识海中,就算是天赐画技,你也得运转念力功法施展才行,可你只是看了几眼,便已完美临摹完成,这绝非天赐画技所能做到!”
林天养顿时无语,只是想着以天赐画技为借口瞒天过海,竟是忘了运转念力配合了,好在吴道子只能留在他识海之中,他也不怕会泄露了秘密。
“画圣大人,此事你知我知便可,不用深究。”林天养找不到合适的解释,只好故作高深地含糊其辞。
吴道子沉默半晌,知道他不会告诉自己真相,不再纠缠,转问道:“你画天符也可如此?”
“是。”这点林天养到没有瞒他的打算,以后他还要绘制无数天符,是断然不可能瞒过身在识海之中的吴道子。
“……再给你二十年时间成长,或许我的画圣之位便要拱手相让了。”吴道子似在叹息。
吴道子突来的高度评价并没有让林天养放下戒心,警惕道:“你接下来是不是想说,我二十年后能成画圣,再修炼数十年后实力将远胜于你,与天道一战未必会输?”
“……你怎么知道?”吴道子的声音弱了几分。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林天养没好气地结束了对话,不再搭理他。
临摹考试还有半个时辰才结束,而林天养已经无所事事了,很是后悔自己有些太早完成画作,百般无聊之下,他开始东张西望,猜测着四周哪些人会是下一场的对手。
漠北城所有画道天才今日都汇聚此处,临案作画,百态齐放,有的学生气定神闲,专心致志,有的学生啃咬笔头,紧张颤抖,更多的学生则是如吴晓玲这般,冒着冷汗执笔作画,面色越画越白。
再看青江画馆的其他学生,几乎都面无血色,画纸空白一片,那名曾为吴晓玲出头的男生,更是连墨都没有蘸过。
“往年学生若都是这般素质,青江画馆能有学生入榜才是怪事。”林天养忍不住叹了口气,默默心疼了陆桓羽一番。
在他黯然感慨的时候,东北角上的一名学生也停住了画笔,引得他再次看了过去。
这名学生身着淡蓝长衫,剑眉星目,英气十足,约莫十五六岁,眼中自信满满,似乎很满意自己的画作。
“这人刚才作画时心如止水,执笔稳健,如今又提早完成,看来实力很强。”林天养在心中暗暗记住了这名学生。
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看着自己,这名学生朝他这里看了过来。
林天养没有避开目光,与他遥相隔望。
看到观察自己的也是名学生,而且是个男生,他明显愣了一下,不过似乎涵养不错,没有马上扭头,而是轻轻颔首致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对方彬彬有礼,林天养也点头回礼,便不再看他。
又过了半个时辰,广场上响起金锣之声,考试时间结束。
居中老者起身挥手,众人眼前的画纸立时都消失了,顿时引起一大片鬼哭狼嚎之声。
几乎都是些还未画完,或者还没开始画的学生。
第一场考核正式结束,考生需退场等候放榜排名,在十名梅园护卫的监督之下,三百余名学生或喜或悲地收拾好桌上的笔墨纸砚,开始陆续退场。
林天养退出梅园广场,门外此时已是人山人海,考完的学生与等待的家属汇集到了一起,人声鼎沸,震耳欲聋,偶有几声尖锐哀嚎划破长空,震落满地梅花。
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青江画馆马车所在之处,陆桓羽等人此时已在车前等他。
“天养,你发挥得如何?”陆桓羽眉头深锁,忧心忡忡。
林天养看了一下,其余九名学生面如死灰,连开窍之后的吴晓玲也是双目含泪,想必是发挥不佳。
“馆主放心,我可是在自己身上下了二万两的重注,必定要拿下梅园十杰的名头!”林天养心中已有转学计划,自然要在梅园画会上为陆桓羽挣足脸面,此话说的掷地有声,引得旁边众画馆师生纷纷侧目。
陆桓羽眼中精光一现,大声赞赏:“好,有志气,不愧是我的学生!”
其余九名学生知道他在自己身上下了二万两的重注,瞠目结舌,不过想到这个男人的背后靠着的是王紫嫣,顿时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哼,痴人说梦,就你们青江画馆也能教出成为梅园十杰的学生?”
一声不屑的冷哼传了过来,青江画馆众人看去,只见一名满脸痘印的中年男子带着一群学生走了过来,神态倨傲。
“曹若海,我们青江画馆的事与你何干?”陆桓羽冷眼相对。
此人名叫曹若海,是他以前的同学,如今在漠北城的轩墨画馆中担任管事,与陆桓羽素来不和。
虽然他自身实力不如陆桓羽,但他所在的轩墨画馆是漠北城中最有实力的画馆,门下学生奇才众多,十年间出了三名梅园画会魁首,傲视同行。
而青江画馆常年在梅园画会上颜面尽失,曹若海便抓住这一点借题发挥,连年讥笑陆桓羽误人子弟。
陆桓羽如此渴望林天养能在梅园画会上出彩,多半也是因为此人的关系。
曹若海昂首挺胸,用鼻孔看着林天养:“听说你之前是出了名的废物,如今画技只是长进一些,就敢开始奢望梅园十杰的名额吗?”
“曹若海,有种冲着我来,对我的学生耍横算什么本事!”陆桓羽将林天养拉到身后,神情肃然。
“哼,还真是什么样的老师教出什么样的学生,你这学生简直和你一样,不知天高地厚!”曹若海一脸不屑,转身朝后招呼一声:“叶秋,你过来!”
一名身着淡黄长衫的学生走了出来,正是先前与林天养在考场上颔首致意的那名男生。
叶秋看到林天养愣了一下,但还是恭敬走到曹若海身边:“曹管事。”
曹若海拉着叶秋,得意万分:“好好看看,叶秋就是我们轩墨画馆今年最杰出的学生,如今已是开窍中品境界,本届梅园画会的魁首非他莫属,你们还是趁早打包回家,免得到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再次丢脸!”
陆桓羽面色涨红,半天说不出话来,叶秋的境界他一眼便能看穿,有心反击,可青江画馆中仅有两名开窍者,如何与已是画师的叶秋相提并论!
“开窍中品,很强吗?”林天养忽然冒出一句。
没有人懂他话里的真正意思,以为他是对画师实力没有概念才问出如此的问题,纷纷皱眉。
曹若海放声大笑,讽刺道:“陆桓羽,看看你教出的什么学生,连开窍中品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居然还敢妄想成为梅园十杰,简直是笑死人了,青江画馆果真是垃圾!”
陆桓羽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一脚将他那张可恶的嘴脸踹烂!
“你很强吗?”林天养看着叶秋再次问道。
叶秋怔了一下,他从小饱读诗书,虽然不耻于曹若海这般羞辱他人,但林天养问的如此直接,身为画师的骄傲让他没有礼让,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跟你比,我应该算很强。”
“叶秋,这种无用的废物怎么跟你比,我们走吧,别跟这种垃圾画馆的人说话了!”曹若海已经达到目的,不想在此地浪费时间。
“慢着,”林天养上前几步,说道:“既然你认为你比我强,我们就比一比如何?”
曹若海不屑道:“就凭你也配?”
“比过不就知道了?”林天养微微一笑,刺激道:“莫非轩墨画馆的人只会耍嘴上功夫,不敢光明正大地与人较量一番?”
“你说什么?”叶秋面色沉了下来,眉头挑起:“你这是在羞辱我轩墨画馆吗?”
林天养直视他的目光,说道:“那你觉得先前这位曹管事是在做什么呢?他都将我青江画馆羞辱为垃圾了,我还需要客气?”
曹若海气得直咬牙:“废物,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有本事你就试试!”陆桓羽上前一步,气势喷发,曹若海被他一震,顿时没了声音。
“好!既然你有心与我较量一番,我便与你比上一比又如何!”叶秋也来了火气,说道:“你想怎么比?”
林天养很是欣赏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很佩服他的勇气,说道:“很简单,曹若海说此届画会的魁首非你莫属,那就比你我二人谁能拿到魁首!”
此言一出,仿佛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他,连对他抱有重大希望的陆桓羽也不例外。
叶秋是轩墨画馆的首席英杰,本身也是开窍中品画师,在同龄一代中可算翘楚,他争魁首是合情合理,可你林天养算什么?
他在青江画馆这种排名最末的画馆里留级十年都未入门,又是出了名的软弱无用,如今突然要与叶秋相争,剑指梅园画会魁首,此话一出,真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相信。
若不是他说话时眼神清明,旁人只怕会以为他患了失心疯。
“看来,你不仅是在侮辱轩墨画馆,也是在侮辱我。”叶秋面无表情,声音中有怒火涌动。
他原本还想保持礼貌,但听到林天养这般挑衅,只觉得他是自知实力不足,存心胡搅蛮缠才会提出这项比试,心中不免将林天养看低了几分。
“是不是侮辱,比过才知道。”林天养没有理会他目光中的怒火,说道:“要证明你比我强,嘴上说的不算。”
嘴上说的不算,自然要靠实力才能算!
“好,我就与你比试一番又如何,希望你到时不要后悔!”叶秋冷面答应。
林天养不在乎地耸耸肩,说道:“既然是比试,那自然要有些彩头,如果我赢了,这名曹管事便需向陆馆主认错,可有问题?”
叶秋看了曹若海一眼,见对方连连点头,说道:“好,没问题,但如果你输了,你也需当着所有人的面,为你侮辱轩墨画馆之事道歉!”
“这小子秉性不错!”林天养见他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想为轩墨画馆赢回尊重,不免有几分敬佩。
“哼,你这废物,叶秋可是开窍中品画师,你凭什么赢他?”曹若海眼神狠辣,说道:“你要是能赢,我就算当众跪下向陆桓羽道歉认错又如何?不过这有可能吗?废物!”
“好,记住你说过的这句话!”林天养很满意他又加重了彩头,没有足够的彩头,这口气还要怎么出?
“咚!咚!咚!”
三声锣响,场间立时一片沸腾:“第一场考核的成绩出来了!”
人群立即朝梅园门前蜂拥而去,曹若海连忙急道:“叶秋,我们先去看榜,不与这群废物多费唇舌!”
青江画馆众人连忙也赶了过去,陆桓羽却是落后一步,拉住了林天养:“天养,你此举太过冲动了,叶秋此子天赋我也知晓,当属漠北城画馆学生中的第一名,如今又是开窍中品境界,你根本一点胜算也没有!”
林天养无奈道:“馆主,难道你对我也没有信心吗?”
“话不是这么说,不过你才开窍,怎么可能跟叶秋比呢?”陆桓羽忧心忡忡。
“馆主,且放宽心,我会做没把握的事吗?”林天养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说道:“我们先去看榜,也许就能发现第一个惊喜了呢?”
陆桓羽不明所以,看着他跑去的身影,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他已经成为画师了?”
梅园门前,人山人海,陈伯已经在门前树上找了个好位置,六十好几的人了,直接爬上树站着,林天婉与陈婆婆站在树下焦急地看着他。
林天养老远便看到了他们,快步赶了过来,看着陈伯苦笑道:“陈伯,您可悠着点,你这要摔下来了我赔不起啊!”
“呸呸呸,说啥呢!”陈婆婆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道:“这还不是为了看小少爷你的成绩啊!”
林天婉紧张地拉住他,说道:“天养,你有把握吗?”
林天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放心吧,我一定榜上有名!”
“咚!”
又是一声锣响,一张黄纸榜单立时在门前半空中浮现,上面按排名写着五十名学生的名字。
拥挤的人群立时更拥挤了,所有人都拼命抬着头往前靠,就像看的更加清楚一些。
“什么!叶秋居然只是第二名!”人群中,响起了一道惊讶到极致的声音。
林天养听了出来,那是曹若海的声音。
“什么?轩墨画馆的叶秋居然只是第二名?”
“他不是已经是开窍中品画师了吗?”
“那第一名是谁?”
人群中议论纷纷,齐齐抬头望榜单最上方的名字看去,一看之下,满场惊呼!
“第一场考核头名——青江画馆,林天养,画成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