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医疗站。
齐安城照例训练完后前来探望,透过门缝,外婆正乐乐地削着苹果,嘴上叨着什么。
“他啊,每天训练完后都马上赶来看你,比你爸还勤快呢。”霍心仪外婆眼睛眯成弯月,灰白的头发也有光泽了,整个人都比较精神。
“呵,别胡说,”霍心仪看起来还是很疲惫,头发没有整理,乱糟糟地挂在挠头,脸色苍白,“只是夜子他们...,还没送送他呢。”
她和李斯夜是同期,醒来就得知多数教官已经牺牲,还有驻扎兵团的事情,一时间纵是身体恢复了,也笑不出来。
“嗯,等你恢复好了,就上山去看看吧,小李还那么年轻,孩子好像也才两岁左右...”外婆切着苹果,有些心疼道。
齐安城推开门,摆出笑容:“心仪姐!你醒啦,这些天我们都没有落下训练喔,伯启他超努力的,没有一天晕倒,喜贵和左江都可以一口气跑上三四十圈了……”
他一口气汇报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以及战后奖赏的事情,霍心仪终于勉强一笑,靠在床头上坐着:“这么说,上面还要给你颁一次奖?”
“嗯嗯,这次好像连伯启都有战功,哈哈,他杀死了一个干部啊,轻轻松松地就一刀,捅死了,方与鹤还说,我们能得救还是伯启杀死了这个干部的功劳……”
齐安城努力不去提起那些同伴的牺牲,报喜不报忧。
看两人聊得开心,外婆将苹果切好放在床边柜子上,笑盈盈:“那你们先聊,我回去食堂帮忙了,这几天少了我,战士们都抱怨饭菜不好吃呢。”
霍心仪点点头,外婆放下心来走出门外,目光落在窗外,黑夜笼罩的英灵山一盏盏路灯,一点一点沿着上山的路慢慢打开,像是一颗颗星星爬上山一样。
“啊,对了,”齐安城还想起一件事来,“你外婆和你爸爸和好啦,这几天他们还讲话了,所以不要担心你妈妈生日,外婆会不来。”
“我看过名单了,”霍心仪眼光古井无波,忽然说道,“你很难受吧,邵西仲死了,叶佳也死了,陈深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过来,刑钰没了一只手……”
“...”齐安城沉默,低下头,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又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们...挺过来了,都挺过来了,是很难受,叶轻都不说话了,刑钰也是,伯启一天只睡四个小时,然后都在训练,喜贵都瘦了整整四十斤,可是我们没有一直沉浸在那种痛苦之中,我们更努力了,我们……”
霍心仪目光落在英灵山被灯光照亮的山麓上,一边听齐安城说,一边连续好几次嘴角弯起,最后还是忍不住噘着嘴,眼泪一下从眼眶落下,几个字眼艰难地吐出唇:“我...好没用啊,我还是唯一一个S级呢...,一点都派不上用场...一点都...”
后面的话已经说不出口,在心里一想出怎么说的时候,咽喉就堵住了,她怕自己说出来会哭出声,她努力憋着,倔强地盯着窗外,哪怕眼泪已经流出来了,也不让自己哭出声。
从妈妈突然消失,爸爸告诉她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开始,她就明白了自己不能哭,自己要强,不能让爸爸担心,不能让外婆担心,要做给外婆看,做给爸爸看。
她其实记不清妈妈的样子了,那时她才三岁,但是一直记着,自己不能哭。爸爸和外婆都不会像妈妈那样哄自己,而且他们还经常吵架、甚至还会打起来,所以霍心仪明白自己不能给他们添乱。
于是很努力让父亲教自己拳法,让外婆教自己学识,一年一年学习,一年一年成长,从一个小不点长成亭亭玉立的样子,从来没有哭过,再累再苦也好,并没有因为父亲的关系,可以不让自己上战场而松懈过,努力坚持下来。
十四岁,父亲成了星星之丘的最高指挥首长,她当即就决定要参军,成为最强新兵,不让父亲担忧。
那年,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在星星之丘数千新兵中胜出,前往总部,击败了神造局、总部以及其他军团的选手,被那些大人物看上,连元帅、神造局都发出邀约,让这个天才少女留下。
可她不,她要回到星星之丘,想成为父亲的左膀右臂,替他排忧解难,所以她进了战控中心,猎异军团的中枢,成为星星之丘又敬又怕的大小姐。
一直以来,没有轻怠过,参加过大大小小数十场于边境的猎异战争,也立下不少战功,见证过同伴、前辈的死亡。
可就是这件事,她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兵,她是一个S级啊,因为放心境内状况,只携带了轻量的心石,没有发挥出实力,就倒下了。
她是一个拿着橙晶能够开启形态七的S级,最强新兵啊,连一只橙阶都没能解决。
霍心仪很乱。
如果不是自己没有携带足量心石,那齐安城就不用只身去吸引敌人,陈伯启他们也不会跟着去,也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些事,这些她的兵就不会死了。
都是她,警戒意识低了。
才会造成这么多人的死亡,为了掩护自己,叶佳死亡、孙阴重伤,多可笑,她成了累赘。
齐安城看着她,伸出的手悬在空中,最后走过去,弯下腰,轻轻将她抱住:“没关系,难过就哭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霍心仪靠在他胸前,靠在他臂弯里,听到这话,整个身子颤抖着,抽泣着,强撑许久的坚强终于一触即溃。
齐安城看着她的脸埋在自己怀里,看不清,但是哭的好惨啊,鼻涕和眼泪都弄湿了训练服,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嫌弃这个汗味。
齐安城抱紧了些,轻声道:“我们都还活着不是吗?叶轻没有难过喔,他连他哥哥那份训练都加在自己身上了,孙阴每天还是臭着脸,很讨人厌,但是...我还看到他有帮助别人训练,喜贵、伯启、左江都在慢慢变强,陈深也在旁边那一栋治疗着,努力克制恐惧,我们都在……”
门忽然被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楞在门口,霍军长手捧一大束花,像吃了块大石头似的,看看齐安城,再看看被他抱住的女儿。
“你在干嘛!”
“你他妈抱着我女儿干嘛!”
“他妈的!你还把心仪弄哭了!?”
军长声音洪亮,沿着走廊传到每个医疗室。
“不是!军长,您听我解释!!”
另一个狼狈的声音,求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