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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磨性磨心(下)

口中没了银针的燕罗虽然高烧,但是也没请郎中把脉抓药,硬抗了两天后也就痊愈了。这两天的时间,陈天佑也没有出些惊悚的点子来训练他,只是每天拖着燕罗去护城河边垂钓聊天,一坐就是一天。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燕罗不仅退烧复原,连口中的伤口也愈合的七七八八了。也不等陈天佑吩咐,他自己就把银针重新含回了口中。口腔肉壁伤口愈合后,仿佛表皮厚实了些,银针稍微有些刮蹭,也没有破开出血,只是微微有些刺痛。

燕罗虽然还是不能含着银针流利的说话,但也不像前几天那样动一动嘴皮都要死要活了。

接下来的时间中,陈天佑口中的残酷训练好像从未出现过,每日只是让燕罗跑上十几里路挑水,将院中的水缸装满,再打扫院子,或是在院后的菜园中种些日常的蔬菜以做口粮。每隔十天半个月,都要带着燕罗去护城河边垂钓,钓上来的大鱼正好给师徒二人打打牙祭,虽然每次燕罗吃一条鱼都要花上大半天的时间。

这样清闲的日子,几乎让燕罗忘记了过去刺客生涯中的刀光剑影生死拼杀。

“够了!老不死的!”就这样悠哉地过了三个多月的时间,燕罗三番五次要求陈天佑教他刺杀之术未果之后,他终于忍不住爆炸了,“我是拜你为师学你刺杀之术的,不是他姥姥的给你种菜扫地钓鱼的,小爷是刺客!不是菜农!”

陈天佑美滋滋地啃了一口庐洲烤鸭铺的烤鸭腿,舔着油光光的嘴唇,口齿不清地道:“怎么,干腻歪了?”话还没说完,他放下烤鸭,又灌了一口美酒,打了一个饱嗝。

“已经三个月了!三个月没接生意了!”燕罗乒乒乓乓的将院子里的水桶木椅笤帚踢飞的七零八落,怒道,“我都快忘了怎么杀人了!还有,你这老混账,天天好酒好肉,小爷我的荷包都已经没多少银子了!”

陈天佑打了个哈气,摆了摆手,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子扔到燕罗手里,道:“没钱,我这还有,小兔崽子别忘了我也是个刺客,我杀的人比你看的单子都多。”言罢,伸了个懒腰,便躺倒翻身就要午睡了。

燕罗手里抓着一锭金子,楞了一下,突然跳脚道:“老混账,我不是要钱!我的话你听懂没有!”

陈天佑闭着眼,道:“嫌日子闲了?那就每天给我挑三个水缸的水,现在就开始,晚上如果没三缸水,下场你懂的。”

燕罗听到他的吩咐,嘴角抽了一下,正要大骂,陈天佑后面一句便像一桶冷水给他浇了个透心凉,他从来不敢怀疑陈天佑惩罚自己的手段有多么的凶狠残暴。

燕罗看了看院子里的水缸,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燕罗你他奶奶的作死,三缸水,要命啊!

自从燕罗被要求每天挑三大缸水后,他的日子又变得难过了许多,每天几乎全部的时间都耗费在了那十几里的挑水路上,而没到第二缸的时候,自己的手臂肩膀双腿也都几乎麻木虚脱,等夜深的时候才拖着已经完全没知觉的身子将第三缸水灌满。

陈天佑在燕罗的反复“要求”下,不仅对挑水进行了强度加大,连十天半个月的一次垂钓也下了一剂猛药。原先只是垂钓一天的时间,现在陈天佑却让燕罗抓着鱼竿坐在护城河边一钓就是整整三天三夜!不仅不能合眼睡觉,连一口干粮也不给吃。

到了第三天的中午,燕罗盯着水桶里的大鱼两眼直冒绿光,要不是旁边陈天佑看着,估计他能将这一桶鱼都给活吞了。对比已经饿的快瘫倒的燕罗,陈天佑也是三日三夜都没有合眼也没有吃一口饭,却还是神采奕奕毫无颓意。

陈天佑抓着鱼竿,瞥了一眼燕罗道:“刺客刺杀,取人性命虽然只在一瞬之间,可实现却要将目标的一切活动规律和四周环境给打探的清清楚楚才能果断出手不留死角,更甚至下手的机会也只在那一瞬之间。潜伏能力也是顶级刺客必备的能力。三日三夜一动不动,不吃不喝不合眼,是你的一项基本训练。”

燕罗使劲咽了口水,忍住腹中的滚滚雷霆,盯着水面上的水标,努力让自己不再想自己的饥饿。

当三日的垂钓苦修结束的时候,燕罗犹如饿狼一样扑在烧的半熟的鱼汤前,下手就捞起了一块鱼块,塞进了嘴里。这才塞了一半,燕罗才猛地想起嘴里的银针还在作祟,刚想到这,口中又是一阵刺痛,一股咸腥顿时在舌尖弥漫开来。

“他奶奶的!”燕罗吐掉鱼块,赶紧喝水漱口,怒道,“饿成这样还不能大口吃肉,作孽啊!”

如此又过了三个月。燕罗面对三缸水和三天三夜的垂钓也都逐渐适应游刃有余了,口中的银针也不再能碍着他流利的说话,虽然吃饭的时候还是不能狼吞虎咽,可这样也足以让燕罗颇为激动。

临近年关,庐州城内外也逐渐充满了喜庆的年尾,忙碌了整整一年的人们终于能在这寒冬里闲了下来。庐州城中的街道上,到处都是贩卖年货的小商小贩,成日里的吆喝声、鞭炮声更添了一股年味。

虽然严冬时节,寒气逼人,燕罗却只穿着一件淡薄的麻布衣服,他站在已经冻结的河面上,拿着凿子将厚厚的冰面凿开,舀起了两桶冰冷的河水,转身挑着两桶水向院子方向疾奔而去。经过了整整半年的训练,此时的燕罗身法已不可小觑,他脚下如履疾风,一步数丈,可肩上担着的水桶却纹丝不动,桶中水面几乎平如镜面。

燕罗一路小跑从田埂上经过。田埂那边,乃是一处二百人左右的村落,这村子盛产水稻,适逢封手时节,风吹麦浪,空气中竟有清清麦香,村民为此颇为自豪,所以又成自家村子为“稻香村”。

这时一个四十岁的汉子裹着厚厚的棉袄站在田埂上向燕罗打着招呼:“嘿,燕罗,穿这么少不冷吗?河面不都已经结冰了吗,还去那么远地方挑水?实在不行,来我家水井里挑水吧。”

燕罗脚步缓了下来,对迎面而来的汉子笑道:“梁大叔,过年好啊,我这身子骨年轻,就是闲不下来。”

这梁大叔露出庄稼汉子朴实的笑容,大笑道:“小子确实壮实,比我当年要厉害多了。”言罢,从怀里摸出了一小包庐州小吃“寸金”塞到燕罗怀里,道:“上次你帮我们村把那恶棍打跑了,全村老少都没什么好谢谢你,正好过年,这一点甜点小吃就拿回去解解馋吧。”

燕罗笑了笑,将纸包收好,道:“那就谢谢梁大叔了。”

和梁大叔寒暄了一会儿,燕罗继续挑着水往回赶,路过稻香村,燕罗盘算过年得买些酒菜,而庐州城现在年关时候,进城实在是麻烦,不如去村中小店买些。

燕罗挑着水桶拐进了村里,村里的庄稼人经过了一年的忙碌,赶上年关清闲,吃完了饭,汉子们都七七八八聚在一处院子里铺了一桌麻将,而女人们则扶着椅子围在一起晒着太阳拉着家常,顺便看着打闹在一块的皮孩子。

燕罗从小酒店里买了不少好菜,油纸包好揣进怀里,便要挑着水桶从村子另一边离开。

路过村子广场的时候,正在这打闹玩耍的一孩子见到燕罗,都呜呜哇哇欢天喜地地围了,奶声奶气地喊着“燕大哥哥。”

燕罗有些头疼的放下肩上的担子,没想到当日顺手帮村子打跑了一个恶棍,就让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那么感恩戴德。见着一群孩子围着自己,燕罗赶紧将之前梁大叔送的小吃打开,将寸金一人一条的散了出去,小孩子们得了甜点,欢天喜地的散开了。

而村子广场另一边的正在晒太阳的中年大婶们见到燕罗,也是招招手唤他过去。

“燕罗啊,平时不见你往村子里来,这回怎么还挑着水来了?”一个四十岁的妇女抱着做了一半的女红问道。

燕罗道:“赵婶啊,本来想去城里买些酒菜回去过年的,但是现在好像进城挺麻烦,就顺便来村子里买些熟菜回去和师傅过年了。”

赵婶呵呵笑道:“燕罗,过了年,你好像也有二十岁该成家了吧,有没有看上哪个姑娘家的,赵婶帮你说说,不然赵婶也有几个好闺女也帮你介绍介绍。”

燕罗听了头皮直发麻,每次见到这个赵婶,她都是这样积极热心主动的帮自己说媒,现在一看到她燕罗都有一种赶紧掉头跑的冲动,他赶紧道:“别了!赵婶,我无父无母,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还带这个残废的师傅,哪个姑娘能看得上我。”

言罢,也不等赵婶回话,又道:“赵婶,天色不早,我得赶紧回去了。”说着,抓起水桶担子,一溜烟的跑掉了。

燕罗手脚麻利地卸掉担子上的两只水桶,将院子里的第三个水缸灌满。

完成了一天的任务,燕罗在院子里抖了抖四肢,这才一脚踢开房门,叫嚷道:“老不死的,我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了,嚷嚷什么,滚去做饭!”房间里陈天佑面朝着墙壁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头也不回的下了新的指令。

燕罗也仿佛对此见怪不怪了,穿过房子来到后院的小灶房里,将带回来的卤菜摆好到盘子里,便撸起袖子生火洗菜,乒乒乓乓的张罗起晚饭来。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桌简单精致的饭菜就端上了桌子,燕罗蹲在后院清理锅灶,抬起头朝屋内吼了一句:“老不死的,吃饭了!”

陈天佑问到了饭菜香味,这才慢慢地爬了起来,拄着拐杖“笃笃笃”地走了出来,将酒葫芦放在一边,也不等燕罗,就操起筷子夹起菜就往嘴里塞,也不怎么咀嚼,灌了一口酒就生吞了下去,边吃嘴里还嘟囔着:“小兔崽子,半年厨艺见长。”

收拾好了灶台厨具的燕罗回到桌子前,抓起碗筷,就拼命地往碗里加菜,生怕再晚一会儿,连盘底的菜汁也要给陈天佑这个无底洞给舔了干净。

陈天佑左手抓着一块肥鸡,右手掂着酒壶,吃的油光满面,舒了口气才道:“今天是过年了?”

燕罗头也不抬,只顾注意饭菜别把嘴里的银针给带进了肚子里,口齿不清道:“好象是的。”

陈天佑将手里的鸡肉塞进嘴里,三两口咽了下去,道:“你也跟了我大半年了,看来过些日子就该教你些东西了。”

燕罗还是头不抬,细细磨着嘴里的饭菜,道:“你也知道该教我东西了,这半年把我当仆人使唤的挺利索。”

陈天佑伸手“啪”的一声,就给了燕罗当头一巴掌,道:“王八羔子很不服气是不是?”

燕罗把脑袋从碗里拔了出来,将脸上粘着的米粒搓到一块塞进嘴里,也没像原来那样生气,只是道:“哪敢啊,我小命不想要了。”

陈天佑又是一巴掌忽了燕罗一脸,道:“知道就好!”

“老不死的!今天过年你不给我压岁钱就算了,还给我两巴掌是什么意思?!”燕罗拿着筷子不停地敲着碗沿,以示不满。

陈天佑拄着拐杖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走回屋内,头也不回的道:“压岁钱?王八羔子想得美!明天早起,钓鱼去!”

“嘁”燕罗挠了挠被陈天佑打的有些隐隐作痛的脑袋,哼哼了一声,又埋头和桌上的剩饭剩菜做起了斗争。经过了半年的适应磨练,他终于能将吃饭的时间从大半天缩短到半个时辰,嘴里的银针也慢慢地不再像原来那样碍事尖锐,似乎逐渐与自己的口舌融为一体。

吃完了简单的年夜饭,燕罗拾掇好了碗筷,抓着陈天佑还剩一点酒水的葫芦,坐在门槛靠着门框,隔着院子外的树林,遥望远处庐州城上空隐隐折射来的灯火,轻轻的喝了一口酒。

门外很应景的飘起了雪花,渐渐将院内的轩门石桌篱笆点点染色,一股清冷寒风流入屋内。

燕罗估算着过了今夜,自己应该有二十岁了,弱冠的年纪。

忽的,他自嘲一笑,自己不过是个被遗弃在残君阁庐安当门口的孤儿,压根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虽然他也暗自中探查过,只知道残君阁关于自己的记录中,记录着自己是显庆四年被抱到庐安当里的,当时的婴儿,除了随身佩戴的燕字玉佩和胸口上的“罗”字胎记就再也没有什么可表明来历的线索。

燕罗举起那块燕字玉佩,放在烛火下,左右端详,忽然哈哈一笑,将玉佩丢回怀里,灌了一大口酒,道:“小爷姓名燕罗,无父无母又如何,不知生辰八字又如何!只须‘燕罗’二字,震动天下!”

他将壶中烈酒一饮而尽,忽的身形暴动跃出,只一道黑影蹿射入院中,融入夜幕阴影,雪幕映衬下,一道道寒芒奔流狂闪,在寒风中爆发出凄厉激吟。

蓦地,屋内陈天佑苍老嘶哑的声音怒道:“王八羔子大半夜发疯啊,滚回去睡觉!”

夜幕中,燕罗猛地停住身形,“哦”了一声,回到了屋内,拴好门栓,抖落了身上的雪花,钻回了床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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