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道,谎言重复千遍就会成为真理。
然而在真正的大家看来,这句话只是笑话:想要让谎言成为真理,何需重复一千遍?
当一个人头顶光环,以万丈强光晃得人神志不清时,那么无论多操蛋的鬼话,只要说一遍就能深入人心。
陆别离站在城门大道前,肆无忌惮地释放着他的光芒。
与宁先泽对话时,他的身形较之往常更为高大,以至于就连以魁梧见长的白骁都只到他肩膀处。而那精致华美的全身盔甲则进一步膨胀,三角形的金色肩甲向两侧扩张,让陆别离的肩宽俨然超过一米,高高隆起的胸甲上刻印着一头狰狞的虎头,伴随陆别离本人的呼吸,虎口一张一合,带来潮汐一般涌动的杀机。
如此人物,只一出场就成功夺取了所有人的注意,而当他开口时,人们心中更是如同敲响了来自上天的悠扬钟声,先前的一切迷茫、愤恨、哀伤都不翼而飞,只剩下对这个声音的顶礼膜拜。
宁先泽首当其冲,在雷灾之下已经空耗过半的老人,只感到自己当真成了暴雨海啸中的一叶孤舟,飘飘荡荡随时可能失去方向……他紧咬牙关,才稳定心神,在陆别离那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存在感下,发出自己的声音。
“你这是……想要在我圣元的土地上恃强逞凶吗!?”
说到最后一个字,老人身上也点燃了光芒,不似陆别离那般光耀夺目,反而血色凄凉,宛如绝境中的挣扎。
宁先泽是真的在点燃生命之火,与境界高他一级的陆家人正面相抗。
陆别离却居高临下,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继而发出毫不留情的嘲讽声:“在蝼蚁看来,巨象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嘲讽,你大可把自己价值无多的性命空耗在自我陶醉中……无知无能又碍事的蠢货!”
最后一句话时,陆别离陡然提高了自己的声音,一道无形的声浪随之扩散开来,迅速遍及全城。
宁先泽眼前一黑,身躯不由软倒,虽然意识未失,却已彻底沦为砧板鱼肉,再无抗争之力。
而其余的雷石城人,则清楚地听到了陆别离的声音,也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此次雷火之灾并非天灾,而是**!”
陆别离用一句众人皆知的事实作为开场白,成功引发了全城人的共鸣。
是啊,当然是**……如若不然,这天灾早不降临晚不降临,为何偏偏在你们来的时候降临下来?
陆别离停顿片刻后,复又说道:“雷石城中,有歹徒主动搅乱了元素循环,又趁人不备摧毁了城中最重要的引雷塔,这才导致天雷落地,无辜之人生灵涂炭!”
说话间,陆别离伸手引来头顶天光,那从漆黑的乌云中穿透而下的澄净光柱被他分化出四条分支,落到四座引雷塔的残骸上。
“高塔历经千年风霜不倒,上承天雷,下接深渊,早已成为天地自然的一部分,外人如要以强力破之,便是天下第一人也难以一蹴而就,必然会引得城中轮值的守护者警觉。可刚刚看来,灾难几乎顷刻降临,城中四座高塔,居中大阵全然没有反应,轮值者宁先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便身受重伤,若非内鬼,岂会如此!?”
这番话说来,宛如春雷绽放,震得人心恍惚。
哪怕先前对这批秦人咬牙切齿,恨之入骨之人,此时听来也不由觉得陆别离所言简直字字珠玑,道理丝毫不错。
一定是因为内鬼,才会让数千年的奇迹之城于一朝之间就损失惨重!
但是内鬼又是谁?
想到此处,人们不由开始四下狐疑。
首要的怀疑对象自然是宁先泽,这位在雷石城定居多年的魔道大师几乎大半时间都在担任轮值守护者……此事早已被很多人啧啧称奇。
雷石城的守护者并不是什么肥差美差,事务繁多,责任重大,补贴却少得可怜。轮值期间,要枯坐在一个封闭的石室中,将魔识沉浸到元素循环之中,那种感觉就仿佛驾驶孤舟飘扬在怒涛之上。若没有四座引雷塔作为船锚固定位置,寻常魔道士立刻就会翻船。
而对于魔道大师而言,翻船的风险不高,可同样收益也非常有限。雷石城的黑云和落雷持续太久,其中的奥妙变化早被人翻来覆去研究地清清楚楚,相关论文早在五百年前就进入枯竭期。一言以蔽之,雷石城就是不折不扣的鸡肋。
然而宁先泽却心甘情愿地咀嚼积累,十数年如一日……这份执着,曾经让无数雷石城的市民为之感动,可如今被陆别离以天降之音震撼心灵,顿时狐疑之情就翻涌上来。
没好处,宁先泽为什么要这么积极地担任值守?莫不是他早就阴谋盘算着这一天,过去十几年的轮值只是为了一点点洞悉雷石城的自然循环的破绽,以便有朝一日发难之时,可以顷刻间击破城市的防护?
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滋生发芽是瞬息之间的事,陆别离根本无需主动暗示,更不用开口去引导人心,现场的气氛就在短短数分钟内变得微妙起来。
依然聚集在城门大道前的雷石城市民们,开始细声交谈,彼此印证怀疑。而即便是距离宁先泽比较近,不敢开口出声的,也纷纷目光传情。
宁先泽作为当事人,深陷不白之冤的漩涡中,心中的悲愤宛如漆黑的污泥,浓重而黏稠,就连爆发的余力都没有。
他为了这座城市,贡献了宝贵的近二十年时光!二十年来是他以一己之力维持着这座城市的平安……作为一座矿藏几乎枯竭的矿业城市,早没有修为精湛的魔道士愿意常驻此处了!
就连那座号称与帝国同寿的魔道学院,也从早年间的鼎盛逐步陷落凋零……甚至要被迫聘请一个家世上存在重大污点的年轻人当院长!这在哪怕两百年前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雷石城早就没落了,哪怕城市头顶的雷云依然维持着令人心悸的威力,但作为生灵的居所,这里早已不合时宜……只有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因矿业繁荣,祖业余荫而衣食无忧的本地人,才会觉得雷石城依然是圣元帝国的明珠。
早就物是人非啦!
现如今,也只有宁先泽这种“脑子进了水”的情怀理想者,才会心甘情愿为这座城市奉献心血。
只是,就算宁先泽再怎么不求回报,可他却实在想不到自己满腔热血,却因为外人的区区几句话,就引得满城人的倒戈!
农夫与蛇的故事,也不至于如此冷酷!
霎时间,老人只感到四肢百骸的伤痛齐齐涌来,先前拼尽全力抵御天灾时都不曾感受到的疼痛,此时加倍报复回来。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
然而就在此时,却听陆别离冷笑一声。
笑声滚荡,压倒了头顶的雷声。
“一群蠢货!这座城市若要排除内鬼,第一个排除嫌疑的人就是宁先泽!”
一言既出,满场皆惊,就连宁先泽也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陆别离。
这家伙……先前一番论断,明显是要泼脏水,怎么现在反而第一个跳出来给人洗白呢?
陆别离脸上露出一丝嘲讽——虽然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在万丈豪光的遮掩下根本微不可查——继而冷笑道:“宁先泽这种蠢货,过去二十年怕是根本连元素循环的根本要旨都没搞明白,想当内鬼也没那个本事!”
“!?”宁先泽心中郁结的污泥顿时有了喷薄之势。
陆别离,亏我刚刚还有一个瞬间以为你有一丝好人成分,我可真是天真到家了!
而陆别离又说道:“而愚笨又忠直之人,最爱的便是以所谓‘使命感’、‘荣誉感’、‘归属感’来自我麻痹,自我陶醉。宁先泽以庸人之姿侥幸撬开大师境界之门,之后便再无存进。对于这种人来说,将自己包装成忠义烈士才能最大限度的自我满足。反过来说,做叛徒,对他而言既不现实,也没有好处。”
说着,陆别离伸出手,背后光翼随之延展开来,居高临下地指点着宁先泽。
那种宛如君王授勋一般的动作,让宁先泽倍感焦躁,却挣扎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光翼落在自己身上。
“所以说,排除内鬼,首先排除的就是宁先泽。同样,和他一样蠢笨的诸多轮值常客也可以排除出去。”
宁先泽表情扭曲,面部肌肉仿佛要自行撕裂溶解,此时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好沉默着酝酿纠结。
而身旁的雷石城人,则终于在迷茫中开口问道。
“那请问,所谓内鬼,究竟是谁呢?”
陆别离冷笑:“我又不是圣元人,有什么义务帮你们抓内鬼?死掉的又不是我的兄弟姐妹,谁伤心难过,谁去抓内鬼啊!我是来这里‘交流访问’的,不是来当神探的!”
顿了顿,陆别离又仰起头来,以震撼方圆数百里的雄浑声音说道。
“但在我交流访问期间,若有任何人胆敢滋事,便如此雷云!”
话音落定,陆别离背后光翼冲天而起,十二道光柱如同长枪一般刺入云层,继而轰然绽放,将凝聚在雷石城头顶数千年不散的雷云一扫而空!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