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号审讯室。
单面玻璃前,丰越注意到娄天越并不似平时了解到的那样彪悍,对于男人,若是爱过,那么她终究还是软弱的。他叹口气,决定自己出击,毕竟眼下尽快结案才是重要的事情,刚接到电话说海京发生诡异事件,一组休假人员已经开始工作,剩下的休假成员还未联系上。
“知道了!”丰越挂上电话后,决定亲自审讯。
“娄队长,你安静坐着就好,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打断我们的对话,能做到吗?”丰越进去直接放了一个黑色软皮本子在娄天越面前,她打开后看见了这一行字,眼神晃了几下随即恢复正常,没有说一个字。
丰越点点头,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慢慢敲击,时而快时而慢,一旁的娄天越不由盯着他的手指一起律动起来。那模样,外面的几个人看得目瞪口呆,他们眼中的刑警队长,居然像只啄米小鸡般点着脑袋,已经完全沉浸在丰越手指带来的美妙之中。
对面的叶海乔,一开始并未被吸引,他沉浸在自己的甜食中,都说甜食会给人带来愉悦之感,果然没错,此刻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吃着吃着,还不时伸出舌头舔一舔遗留在嘴角的一点甜蜜。
忽然,耳边传来一段从未听过的音乐,他努力从甜食的流连中抽身出来,却不小心陷入乐曲的小河,浮浮沉沉中,他想起了小时候,小时候那个天真烂漫的自己,那个在母亲的怀抱中,抚摸母亲脸上的伤口,小声抽泣着。
良久,他抬起头,眼神涣散,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中,缓缓诉说那段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看见,从前,有一个小男孩,生长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他曾经非常幸福,那是一个令人羡慕的三口之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变得暴戾,儿时的他总听到父母吵架的声音,每到夜深人静,他们争吵就如魔爪生生撕开他的美梦,将他从梦中凶狠地拉出。一次又一次地被他们争吵时的相互叫骂声吓醒,他变得异常敏感,变得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瞬间醒来。
他不止一次听见母亲的哭泣和父亲摔门而去的声音,他不止一次听父亲说:“你要么带儿子,要么自己走,钱我会给足你。”
为何父亲要母亲走,是他一直没有想明白的事情,直到自己明白了情与爱,他想明白为何父亲如此对待母亲,他一定是有了其他女人。
他变得爱写日记,变得不再爱笑,变得只喜欢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然后竖起耳朵听外面发生的一切,他像一个偷窥者,偷偷窥探父母在他房间以外的任何空间做的任何事。
他对日记说:“我爱你,妈妈。我心疼你,妈妈。妈妈,你不要哭。”
“妈妈,你为什么不离开爸爸?”
“妈妈,我恨你!你太软弱了!”
他对日记说:“爸爸,你不要打妈妈了。”
“爸爸,你为什么要欺负妈妈?”
“爸爸,妈妈流血了,我恨你!”、
“今天,妈妈又被爸爸打了,不是,他不是我爸爸,他是魔鬼,他今天又把妈妈拖进了卫生间,那个魔鬼把妈妈的头按进了马桶里,我偷偷跟着他们,我不敢进去,我听见了妈妈在马桶里哀嚎的声音,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
一个孩子,从天真烂漫到性情阴郁暴戾,只经过了短短两三年,他从妈妈哭泣的声音中变得坚强,他甚至痛恨母亲不敢反抗的懦弱,他厌恶她,他又迷恋她。他迷恋她,他又痛恨她。这些交错的情绪,每晚每晚在梦中出现,没完没了在夜间上演。
他恨!恨母亲只会哭泣只会哀求,恨她只会在那个魔鬼离开家,才敢抱着他无声地哭泣,一遍一遍告诉他,别怕!妈妈给你存钱了,都在妈妈的抽屉,妈妈爱你,妈妈最爱你!
他讨厌这样的哭泣,讨厌这样哭泣的母亲,他决定要改变这样的状况。
终于有一天,他又听见母亲在卫生间里哀号的声音,他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挥挥手,发出从未有过的笑声。
他在房间里静静等,听外面的声音,渐渐母亲的哭泣变得越来越小,他知道母亲应该是再一次因为伤心过度和身体上的伤痛而昏了过去。
他拉开抽屉找到在花房偷偷收起来的花铲,轻手轻脚来到客厅,客厅没有人,他知道父亲还没缓过劲来,打人也是相当耗费心力的事,他将门后电闸开关盒打开,找到客厅两个字,拉下客厅的电闸。
他站在黑暗中、站在沙发的背面,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因为太过期待,他听见自己的心脏欢乐地唱起歌来。他伸出手捂在胸口,拼命克制自己内心的快乐,那即将得到自由的兴奋,无一不在撩拨神经,无一不在鼓臊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十分钟?二十分钟?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终于听见父亲从卫生间里出来的声音。
脚步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他的心越来越狂野,几欲想要挣脱主人的胸膛,从嘴巴里跳出来。他太渴望摆脱日复一日没完没了的争吵与看不见光明的家暴,他将即将跳出喉咙的心脏拼命咽了回去。
当心脏再一次回到原来的位置,黑暗中久了,眼睛完全适应后能够看平时看不见的细节。他看见魔鬼的影子慢慢移了过来。一步,两步,三步,他看见魔鬼在黑暗中站住了,伸手在墙上摸开关。
“啪嗒啪嗒!”几个回合后,魔鬼放弃了跟开关过不去,骂了一句什么就走了过来。
也许是在卫生间用力过猛,他累了。他凭借对客厅位置的记忆,来打沙发边上,长叹一声一头栽在沙发上:“唉……妈的!”
“扑通扑通扑通!”他的心脏急剧跳动加剧收缩,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嘲笑他无能,他听见了心脏的笑声,它不再唱歌,它笑了,它笑得那么大声,笑得那么放肆!
他慢慢低下头去看沙发上躺着的男人,他记忆中的魔鬼,此刻正闭目养神,心口因为粗重的喘息而很大力地起起伏伏,他怔怔地看着起伏的位置,他想上去按住他,他讨厌那里起起伏伏的样子。
一阵风吹过,吹走了敷在月亮上的纱帘,一片皎洁从窗口飘过,落在沙发上男人的脸上,这个刚刚施过家暴的男人,此刻睡得好香。
脖子上的大动脉,由于他歪躺着而被挤压,跳脱的大动脉,发出诡异的暗青色影子,像条小青蛇在欢快地游走。
他的心,他的血,他的皮肤,都被火焦灼般痛苦地抽搐起来,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高高举起,一个花铲停在半空,他看了看花铲,好小!小到可以被忽略。他在脑袋中计算,要用多久,要用多少下,才能完全制服沙发上的男人。
想了好久,那个画面定格在半空,终于他累了,拿起铲子在男人的小蛇身上,狠狠地狠狠地毫不犹豫地,从左到右划了下去。
月亮的光,移到了他的脸上,他笑眯眯地盯着沙发上的男人,在睡梦中被割断小蛇,惊恐地捂住小蛇却无法控制地任由小蛇从出生地奋力奔出。
小蛇离开主人的身体,变成一摊黑红色液体,停在沙发上,落在茶几上,它溅落成它们,原来离开主人后,它就不再是它了。
他听见身后的惊呼声,他转过身举起花铲,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