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女儿尽快恢复记忆,刘慧芝可谓是煞费苦心。
她拉着女儿坐在钢琴旁,单手弹了几个音符,露出慈爱地说道:“还记得吗?这台YAMAHA是你7岁时的生日礼物,你最喜欢坐在这里弹琴了!”
在母亲的鼓励下,雪阳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按在琴键上发出低沉音调,又把手缩了回来,表现出一丝不耐烦。
“怎么了?你都忘了吗?”
刘慧芝回想医生的话,女儿只是失去记忆,但对周围事物的认知和技能都在,可为什么,她练习了七年多的钢琴都不会弹了?
“没事,不着急,总会想起来的!”她像是安慰女儿,又像是安慰自己。
“你的手还疼吗?”雪阳忽然问道。
刘慧芝不在意地笑笑:“冬冬淘气,不小心弄伤的,已经好了!”
“离他远点!”
刘慧芝蹙眉道:“你不喜欢冬冬?”
“是!”雪阳这句话说得朗声清脆。
刘慧芝以为冬冬弄伤了自己的手,所以女儿不开心了,这说明女儿很在意自己。
恩,女儿会好起来的。
她拉着女儿回到卧室,从床底下取出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封情书,温柔说道:“这是你13岁时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妈妈害怕你早恋,但好在你并不喜欢那个男生……”
“这个……”她又拿起一支香烟说:“这是你12岁的时候,躲在卫生间里偷偷吸了你爸爸的香烟,妈妈很担心你会染上烟瘾,不过你只吸了一口,只是出于好奇,妈妈就放心了……”
那个盒子里每一样小玩意,从照片到漫画,都凝聚着浓浓的母爱,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刘慧芝脸上的笑容是那么温柔而又美好。
如果两条直线只有一个公共点时,我们称这两条直线相交。
雪夜和雪阳就像被两条相交线反向延长的对顶角,似冥冥中受镜像力量的反映,垂直并相交着。
对顶相等,却不在同一条公共边上。
一同来到这个世界上,却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阳光和阴暗的环境,同时生长出饱满和带壳的果实。
“为什么你要在一个悲惨的人面前,展示他从未拥有过的幸福?”雪阳转开脸,忽然这般冷冷说道。
刘慧芝以为女儿生气了,她赶紧把盒子收了起来:“你不喜欢听这些事情,那咱们聊些别的?”
“说说我小时候的事,在我四岁以前!”雪阳眼眸中闪烁着怪异的光,灼灼地盯着母亲。
刘慧芝的笑容僵在脸上,那是她最不愿提及的事情。
她上一段不幸的婚姻,是她一生不可磨灭的阴影。
“好,妈妈讲给你听!”
刘慧芝深深吸了口气:“你的亲生父亲……”
“呼……”
刘慧芝受到情绪感染,胸口起伏,她说不出口。
她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个男人,甚至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汇去粉饰。
“是个牲口,对吗?”
刘慧芝悚然一惊,恐惧地看着女儿。
但雪阳那么平静,仿佛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那个男人经常打你,所以你害怕她?”
“是、是谁告诉你的?”
关于前夫的为人和离婚的原因,刘慧芝从来都没有跟女儿说过,这让她非常吃惊。
“我累了!”雪阳径自走出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恍惚中,刘慧芝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她不敢再胡思乱想。
她安慰自己,也许这些记忆一直藏在女儿心里,毕竟对于一个孩子,四岁就已经开始记事了。
嗯,四岁,差多了也开始记事了。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是自己想多了?
刘慧芝拉开抽屉,恍惚出神望着影集上儿子的照片,多好的一个孩子啊。
接下来几天里,刘慧芝发现家里多装了几个监控,院子里多了七颗桃树。
每根桃树都挂了一串五帝钱,大铁门系了五根彩色绳子,还请了几个保镖,都是丈夫安排的。
而且她发现丈夫对女儿非常冷淡,那种冷淡甚至也牵连到了她的身上,没有一天晚上不是背对着自己睡觉。
家里的佣人也表现得谨小慎微,原本其乐融融的家庭那么温馨,不知为何已经被奇异的氛围笼罩了。
女儿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这是刘慧芝最担心的问题,长此以往,就是好好的人也会生病的。
这天丈夫在外面应酬,打来电话说晚上不回来了,刘慧芝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敲了敲女儿的房门:“妈妈进来了!”
进门后,她看见女儿坐在床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的风铃,整个人死气沉沉的。
刘慧芝在床边坐了下来,柔声问:“燕窝喝了吗?”
女儿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了她的关心。
刘慧芝伸手理了理女儿柔顺的头发:“妈妈给你讲讲小时候的事情,好不好?”
雪阳转过脸来,还是那么平淡无奇的目光。
刘慧芝回忆的说道:“说起来,当初妈妈怀上你的时候,也算奉子成婚了,没想到一下,就生出两个小宝贝……”
“接着说,我想听!”雪阳神情动容。
刘慧芝目光空洞,怎么也敛不去那些不好的回忆,轻声叹气:“你那个父亲脾气很暴躁,他喝了酒就像变了一个人,控制不住情绪,把家里的东西都砸碎了,咱们娘三个就经常躲在衣柜里,等他睡着才敢出来!”
“记得有一次,他把你头朝下扔进水缸,妈妈拼命的捞你,你差点就淹死了,你舅舅是林业公安,就是因为这件事,他是拿枪逼着你父亲和我离婚的,我们娘俩才能活到今天……”
“为什么,你要留下弟弟!”雪阳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甚至她的眼角也在微微跳动。
刘慧芝轻叹了一口气,泪水簌簌而落:“当初,妈妈只能在你们姐弟中选一个,你明白吗?”
“如果只能选一个,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雪夜!”女儿诘问母亲。
刘慧芝震惊地看着女儿,没来由地一阵后背发凉。
而且连她也发现了,这孩子从来不会撒娇,有一种超乎常人的冷静。
不,那样冷酷憎恨的表情,根本不是她的女儿。
那是被她抛弃的儿子,雪夜!
“为什么,你要丢下自己的孩子!”
雪夜握住母亲的手,愤恨地诘问道:“为什么,他究竟做错什么了,他也是你的孩子……”
刘慧芝嘴唇直哆嗦,想要逃开,但她还是慢慢冷静下来,掩唇哽咽起来:“他们家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如果把你姐姐留下,你姐姐……你姐姐肯定被活活打死,妈妈没办法,只能把她抱走,小夜,你别怪妈妈……”
好不容易忍住心酸,刘慧芝擦了把眼泪:“后来,妈妈嫁给了现在的丈夫,这个男人事业越来越成功,我们母女的日子越过越好,妈妈也想把你接过来,也找你雪山谈过,但他开口就要一千万……”
“一千万啊!”刘慧芝心酸道:“那等于是要了我丈夫一半的家产,我丈夫是个好人,他只想保护我们这个家……”
看着母亲心痛得泣不成声,雪夜忽然喊了一声“妈”。
心却像被重新注入鲜活的血液。
一寸一寸温热着几百个世纪以来冰封的南极。
几乎已经冻僵的四肢百骸,是否还能生存出新的皮肉?
她张开双臂将母亲拥抱,泪水落得又快又急:“您别说了,我不怨恨,都过去了!”
“小夜,你、你……”
刘慧芝的心从无边恐惧中挣脱出来,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本该死去的儿子。
如今儿子以这样的方式回来,她该怎么办?
“不……,你已经死了,你不是我的孩子……”刘慧芝惊恐地推开女儿,走出这个让她毛骨悚然的房间。
她靠着墙壁坐下来,用力撕扯自己的头发嘴里念叨着:“我该怎么办?这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