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郡,章安县,回浦村。
慧远扶着墙,踉踉跄跄地走出土屋子,体内的浊气汹涌澎湃,像席卷全身的狂暴海啸,要将他的经脉硬生生地撑爆,连最寻常的抬手、走路等动作也变得极为艰难。
他的下丹田内,形成了一个奇异的漩涡,犹如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无时无刻不在旋转扩散,释放出更多更雄浑的浊气。
短短数日,慧远原本的一点佛门功法全被黑洞炼化,燕击浪苦修多年的森罗万象气劲一滴不剩地转入慧远体内,过程中虽有不少消耗,但足以将慧远的修为强行推至炼神返虚高阶,令他一跃成为流的高手。
慧远急喘了几口粗气,想阻止黑洞转动,却如螳臂当车,有心无力。他的精神力量、气息的控制度、对大道的认知还停留在炼精化气的粗浅阶段,根本无法驾驭体内暴涨的森罗万象气,只能任由黑洞漩涡与己身不断融合,反客为主。
从功法而言,自己和佛门没什么关系了,这让慧远心里禁不住有些悲愤。“燕施主,你怎可……?”他的手一不小心,就捏碎了门框,坚硬的贝壳混沙土在指间化作簌簌的细粉,屋门“哗啦”倾倒,摔碎了一地。
燕垒生靠着门外的半截墙根,眯着眼,惫懒地伸直了双腿,正在晒太阳。他抬了抬眼皮,望着慧远委屈欲泣的小脸蛋,嘴里含糊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慧远瞠目结舌,呆站了一会儿,他轻叹一声,双手合十,心头一点怨气渐渐消散。
“小和尚,你不恨洒家吗?”燕击浪忽然问道。
“明心见佛,与功法肉身何干?我心中之佛仍在,为何要有恨?”慧远略一思索,摇摇头。燕击浪把功力强转给自己以后,情绪好了许多,也开始吃饭喝水。即便自己的佛门功法尽毁,那也是救人一命,就当了却彼此的因果。
燕击浪嘿嘿一笑:“小和尚倒是洒脱,合该你成为洒家的弟子,传承森罗万象神功。”
“抱歉了,燕施主。”慧远断然拒绝,“森罗万象神功只能改变我体内的气血运行,却无法改变我虔诚向佛之念。小僧自会日夜勤修佛法,将森罗万象气重新转换。”
燕垒生哼了一声:“洒家的森罗万象神功传自远古,洞察生死循环之秘,何等霸道玄妙?你受了此功,体内已形成森罗黑洞的种子,无论你修持何种法力,都会被黑洞吞噬,转化成森罗万象神功的养分,哪怕把你们西天的佛祖找来,也一样束手无策!”
慧远沉默片刻,口中念诵:“佛法无边。”
燕击浪瞧了他一会儿,爬起身道:“既然你不愿意叫一声师父,洒家也不勉强。但洒家要提醒你一句,森罗黑洞并非森罗万象神功的尽头,由死逆生才是这门功法的奥义,洒家也是刚领会不久。”他拍拍屁股,径直向外走去。
慧远一愣,连忙叫住他:“燕施主,你这是要去哪里?”
“天涯海角,哪里不能去?小和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洒家传承得托,心愿已了,是时候离开此地了。咱们今日就此别过,来日有缘,再一起痛痛快快地杀敌喝酒。”燕击浪回头瞧了一眼慧远,大步流星而去。
“可是你的伤势,还有那些道门的追兵……”慧远担忧地道,燕击浪失去了全身功力,以后如何自保?
“傻小子,洒家早复元了!由死转生,否极泰来,记得好好参研一下森罗万象神功!”燕击浪未再回头,向后挥了挥手,就此道别。
“燕施主多保重。”慧远目送着燕击浪消失的背影,默立半晌,双手合十欠身一礼。
燕击浪离开渔村,脚步愈来愈快,一路掠过海边的岩石滩,直上远处连绵陡峭的山崖。
海崖上荒僻无人,一片寂静。燕击浪独自站在崖顶,望着茫茫大海怔怔出神。
浪沫迸溅,涛声依旧,也不知宁空雨的香魂飘荡去了何处。
在他身后,一小堆沙尘由远而近,簌簌滚动,迅速形成一个人形。他有手有脚,血肉皆由沙子构成,唯独一双眼珠子明亮如电,四下一扫,灵动锐利。
赫然是一头罕见的沙怪!
“主人,这几天没发现有道门的人接近,您的弟弟应该没有嫌疑。”沙怪的发音很古怪,低柔又含糊不清,像沙粒“窸窸窣窣”的相互摩擦声。
燕击浪叹了口气:“阿弟自小对我孺慕有加,腔血也是他出力最多,当然不可能是他出卖我。我这次故作重伤消沉,连他也一并瞒过,也只为了暂时和他切断联络,免得被有心人追查,连累了阿弟。”
沙怪续道:“除了他,还有腔血的四大奇士知晓主人当时的行踪。换言之,就是他们四人中的一个出卖了您。”
燕击浪蓬乱的头发在海风中激烈飞扬,他沉默了很久,涩声道:“我燕击浪被腔血的弟兄出卖,那是洒家眼瞎,看错了人,自己的招子不够亮,怪得谁来?”
他目光一冷,厉声说道:“但殃及了空雨的性命,洒家绝不罢休!腔血的内鬼一定要找出来,还有当日围杀洒家的那几位,从他们的徒子徒孙开刀,洒家定要好好地清算这笔帐,让他们也晓得什么叫殃及!”
他忿然一拳击出,“轰”地一声巨震,小半边崖石在拳劲中崩塌,纷乱往下掉落。
在燕击浪体内,一个微渺难辨的白洞正在缓缓旋转,每旋转一次,速度便稍稍加快一些,焕然一新的森罗万象气源源不断地从白洞深处涌出来……
“琮——”
瑶琴声响起,从绿遗珠的纤纤指间盈盈流出来。
一开始,琴音像地下岩洞的滴水声,幽暗清冷,若有若无;接着水滴凝聚,汇成潺潺的山溪,曲径通幽处,水色幻空灵;清澈的溪水又慢慢流成一条迂回百转的河,波光潋滟荡漾,两岸风光无限……
支狩真跪坐在绿遗珠对面,眼帘微垂,侧耳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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