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在白虎双手插向水面的下一瞬间,嵇康眉目凛然,手指勐地一勾琴弦,发出金石激越之音,直冲霄汉。
所有漳水河秘境内的修士只觉心胸一震,两耳似被清冽的泉水洗涤,变得空灵剔透,附近杂乱的喧嚣声被一扫而空,整个身心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隔空击中,禁不住心动神摇,难以自已。
而琴声余音不尽,一直回荡在灵魂深处,无论相隔多远,无论如何河浪呼啸,人声鼎沸,都难以淹没。
即便是一梦黄粱枕彻底封锁的空间天地,也清晰回荡着清越高亢的琴声。
“广陵散?”一梦黄粱枕不由一怔,信手一拍,将四周刺来的翠竹震得粉碎。她的心境修为何等精深,居然也受了琴声波及,一时情绪浮动,荡起几许微澜。
“当然是广陵散。”青竹的美目中闪过一丝异彩,伸手一指,破碎纷飞的枝叶纷纷汇聚,重新化作一片茂密连绵的竹林。
“此人的琴曲直撼心神,确实有几分特色。”一梦黄粱枕缓缓地道,“不过琴曲流于世俗,终究是小道,难登长生大道。”
“姐姐这话可说错了!广陵散此曲,是嵇康踏春出游,误入一处‘月华亭’的上古秘境,得到一位自称‘古灵’的奇异生灵所授,并与之相约,终生不得再将广陵散的功法琴曲传授他人。”青竹面色一凝,语声肃然。一根根翠竹随着铿锵琴声上下起伏,犹如旌旗当空翻飞,狂云怒卷荡风。
“广陵散是修行,是音律,也是故事。此曲述说一位古刺客为报知遇之恩,毅然替人复仇。为了不连累家人,他杀敌后自毁面容,挖目剖肠,康慨赴死。”她慨然说道,玉颊浮出一抹英丽的红晕。千万根翠竹笔直地贯穿虚空,犹如肃杀矛戈,锋不可当,齐齐指向一梦黄粱枕。
“生死有限,而超越了生死的,难道不是无限么?姐姐,这么多年你自困建康,护卫尹氏,只是为了长生大道么?”青竹语声铿锵,一字一顿,遥望嵇康所在的方向。
一梦黄粱枕神色微动,默然无语。
“不!是知音得遇,唯有生死相酬!”青竹直视一梦黄粱枕的眼睛,沉声喝道。更多郁郁葱葱的竹子从她体内冒出来,就连人躯也一点点化作一杆直入苍穹的修竹,顶天立地,覆盖四野,枝叶婆娑,碧绿欲滴,散发出幽幽渺渺的清香。
一梦黄粱枕讶然注视青竹:“你竟然动用了真身,就不怕被我打回原形,万年苦修一朝尽废么?”
青竹深深地看了一眼一梦黄粱枕,露出一个动人心魄的笑容:“我不会退,姐姐也不会让。因为这是你我心中的广陵散!姐姐,你早已是曲中之人啊!”
长笑声里,一片接着一片竹海浮出云霄,涌翠堆碧,层层叠叠,像是无穷无尽的汹涌海浪,以至于禁锢的虚空也禁不住颤动起来,发出裂开的“毕毕剥剥”轻密声响。
“冬冬——琮琮——琤琤——”嵇康手挥五弦,长发激扬,琴声犹如金戈铁马,杀伐四起,震得漳水河风波萧瑟,万物肃杀,困住竹林诸子的火墙一下子被压得弯折,焰流纷乱溃散,被向秀的争光夺彩笔伺机吸灭。
白虎的无形刀气刚刚蓄势,便被琴声击散,就连四御元气罩也禁不住微微晃动,气息躁动不休。
朱雀、青龙和白虎神色一变,嵇康的广陵散极富盛名,乃是“宁可玉碎,不能瓦全”的搏命杀着。但他们无意与其拼命,一旦嵇康出事,鬼谷必会盛怒追究,到时候,他们几个会被推出去当替罪羊,与玉真会撇清干系。
白虎、朱雀迟疑地看向青龙,后者直皱眉头,谁想到嵇康的性子竟如此刚烈,为了一个刚收的小弟就要拼死拼活?这哪里像是一个修行高深之人?
四御一时犹豫难抉,竹林六子的攻势却倾力爆发:刘伶的葫芦口喷出无数酒水,一滴滴酒珠化作磨盘大小,密密麻麻,呼啸砸来;山涛抖开一幅水墨画卷,内中山河万里,壁立千仞,奇伟磅礴的精神气势直压而出;向秀手执争光夺彩笔,凌空疾书,银钩铁画;阮籍的白玉书册流光溢彩,纷披灿烂;最奇诡的当属王戎,嘴里念念有词,祭出一枚杏仁果核,当空勐地一晃。四御的心神齐齐一惊,浑身汗毛倒竖,仿佛身上陡然少了什么东西,被以一种诡秘的方式窃夺。
广陵散的琴音愈发高亢激昂,穿云裂石,犹如矛戈纵横驰骋,所向披靡。四御元气罩首当其冲,被震得剧烈波动,完满循环的气息第一次出现了一丝阻滞。
发难正当其时!燕击浪虎目中闪过一道凌厉寒光,以念传音沙怪:“动手!”脚下的白骨龙舟仿佛一根离弦之箭,破浪疾射。
“拦住原安!他确实受了重伤!”河面上,白眉厉啸大呼,但叫喊声被广陵散的琴音淹没。
支狩真一路闯过众多龙舟,掠向嵇康诸子的方向。这一次,他并非凌厉笔直地突进,而是路线忽曲忽直,游走轻灵,如同一缕曼妙流泻的月辉,于方寸之地,一次次转折变幻。
围阻的修士一时被他杀伐惊人的剑术所摄,有的避其锋芒,急急掉舟绕开;有的退守角落,任由支狩真从龙舟上径直冲过,也不敢贸然出手阻拦。
眼看原安相距竹林六子不过十来丈,双方即将会合,白眉终是按捺不住,掐诀与朱颜再次发动勐击。
“轰!”光芒璀璨冲霄,映得天地无色。大日金光、太阴神光暴绽射出,在空中眼花缭乱地旋转,迅速化作一轮煌煌大日、一轮皎皎明月,往支狩真兜头罩去。
日、月光轮所照之处,空气忽冷忽热,压力陡然倍增,整片河面往下硬生生塌陷一寸。
支狩真低叹一声,白眉、朱颜这一击全力出手,纯粹以浑厚的修为压人,可谓堂堂正正,无懈可击。自己无论如何也难以避躲,唯有运足三杀种机剑炁,挥剑招架。
轰然一声巨响,日、月光轮炸开,万千光焰犹如流星纷坠落水。白骨龙舟剧烈震荡着,缓缓倾倒在河面上。
支狩真身形踉跄,面色苍白,三杀种机剑胎再也压制不住伤势,一口鲜血喷出,洒得衣襟猩红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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