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时的誓言,迟早会被雨打风吹去,唯有留在你我心中的曾经,永不褪色。俗语说‘真水无香,大爱无言。’,就是这个道理。因为真正的情爱,不需要什么言辞。”支狩真继续忽悠道,一边默察种子的变化。
自从他窥破绿遗珠的用心,试图扳回主动,种子的鼎、炉就开始交替更换,一男一女忽上忽下,变幻不定。
虽然他中了绿遗珠的魔种,失了先机,但谁是鼎、谁是炉,仍未最终决定。支狩真隐隐琢磨出了其中的几分奥妙,这更像是一场男女情事的战斗,他与绿遗珠二人谁能成为鼎,另一个就沦为被烹炼的炉,惨遭吞噬体内精华,甚至连自身的意志都可能被对方奴役。
绿遗珠定定地看着支狩真,忽而说道:“安郎一席话洋洋洒洒,看似头头是道,实则大有矛盾。”
“什么矛盾?”支狩真下意识地问道,识海里,紧接着传来萌萌哒的声音,“哎呀,你怎么能顺着她的话头问呢?赶紧岔开话题,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啊!”
果不其然,绿遗珠抿嘴一笑:“安郎适才说,天地万物不断变化,所以唯有变,才是大道至理。对不对?”
支狩真硬着头皮道:“确是如此。不过这只是原某的一家之言,未必就是——”
“可是安郎的这句话,一样属于天地万物的一部分,不是么?”绿遗珠打断了支狩真的话,侃侃而谈,“换言之,安郎的这句话一样也会变,这就意味着未来有一天,不变才是大道至理。岂不是与安郎所言自相矛盾?”
“因为‘唯有变,才是大道至理。’这句话本身就是悖论,不是么?若是这句话不变,那么就与‘变才是大道至理’自相矛盾,若是这句话会变,那么就推翻了‘变才是大道至理’。安郎,珠儿说的可对么?”绿遗珠对支狩真狡黠地眨了眨眼,这一刻,她仿佛变成了一个童心未泯的少女,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
支狩真不由神情一滞。找出对方言论里的疏漏和语病,往往是大晋贵族谈玄论道的常用手段,绿遗珠显然也精擅此道。一时之间,他找不出话来自圆其说。
“这并非道理不对,而是人类语言文字的缺陷。”识海内,及时传来萌萌哒的声音。支狩真精神一振,连忙按部就班,按照猴精的提示重复道,“人运用语言文字,对天地万事、万物进行描述,这种描述从人类主观出发,描述客观世界,犹如隔靴搔痒,当然会失之偏颇。何况人无完人,由有缺陷的人创造出来的语言文字,从一开始必然带着缺陷。”
“以缺陷的语言文字,去描述天地至理,难免会有漏洞。但并非天地至理有漏洞,而是语言文字本身,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自带了漏洞。所以佛家才讲‘实相、非相、无相、无分别……’绕开文字语言,直抵事物本质。”
支狩真将萌萌哒所言照着葫芦画瓢,一一复述出来。绿遗珠听得美目泛起一丝异彩,道:“文字天生就有疏漏,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如此新奇的观点。没想到安郎不仅是剑道奇才,还如此博学多通,对佛家学说也有所涉猎。只不过嘛——”她话锋一转,笑意盈盈地道,“安郎终究是词穷了,才会归咎于言辞本身,不是么?”
支狩真灵机一动,道:“所以与其说,不如做!珠儿,以行动诠释你我的情意,才不会有任何疏漏。”他贴近对方,肆无忌惮地伸出手臂,揽向绿遗珠的腰肢。
“能把好色说得这般义正辞严,安郎你也算是风月奇才了。”绿遗珠噗嗤一笑,脚尖倏而一旋,如彩蝶翩然飞开,轻巧避开支狩真的手,“既然安郎无心立誓,珠儿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就当是安郎还我的人情吧。”她轻咬樱唇,细密纤长的睫毛扑闪着,可怜兮兮地看向支狩真。
绿遗珠隐约判断出,原安似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妥,所以才会故作急色,企图试探自己。
那么她就不能操之过急,以免打草惊蛇。反正今日成功植下魔种,已算是赢得了关键的第一步。
“安郎,虽然你身在道门,我为魔门,但你我大可以携手合作。比起自身的长生道途,门户之见算得了什么?日后你进入太上神霄宗,必然会遇到不少强硬的竞争对手,何不与珠儿秘密结盟,共抗外敌呢?你不方便动手的,珠儿替你代劳。而珠儿要应对边无涯,安郎也能暗中相助,还能斩杀一些魔门弟子获得功绩,得到玉真会的信任和重用,岂不两全其美?”这番话,她并未宣之于口,而是以传音入密的术法悄然送出。
画舫外,众人忽然听不到两人的交谈声了,过了好一阵子,里面还是没什么动静。谢玄不由急得抓耳挠腮,浮想联翩:退而求其次到底是啥意思?弄管调箫么……?
又过了许久,他听到绿遗珠轻笑一声:“一撇一捺,相互扶持,才为‘人’字。安郎,愿你我心心相印,携手神仙大道。天色已晚,珠儿先告辞了,你我后会有期。”
谢玄再也按捺不住,“曾”地站起身,伸长脖子,恰好望见绿遗珠从舫窗离开的背影。莹白的月色下,她足尖轻点河面,犹如凌波仙子,裙袂飞扬如云,一路踏着水上的波光灯影,翩然远去。
“啪”的一声,这边的舫窗也被推开了。支狩真探出上身,低头瞧着谢玄一干人,似笑非笑地道:“你们听得那么久,也累了吧,要不要进来再喝几杯?”以他近乎合道的精神力,早就察觉到谢玄诸人,何况还有猴精为他通风报信。
谢玄诸人怪叫一声,一窝蜂地散开了。孔九言下意识地也跟着跑,又觉得羞愧难当,半途转身,匆匆向支狩真一揖,又接着跑,心中只道:老祖宗说“非礼勿言,非礼勿视。”所以我不理会原安,也是君子之道啊。
萌萌哒一跃窜上支狩真肩头,正色道:“绿遗珠留下的魔种,你打算如何处置?真打算与她一较高下吗?她出身魔门,对这类邪法了如指掌,而我们对此一无所知,先天便输了一筹。不过她说的暗中结盟,倒也合情合理,可以考虑,反正大家相互利用嘛。你们二人魔种心系相连,也算关系亲密。在没有彻底降伏你之前,她不但不会害你,反而会给你不少好处。”
“像是把猪猡养肥?”支狩真苦笑一声。
“自信点,把‘像’去掉。”萌萌哒点点头。
支狩真沉吟半晌,道:“此事需要慎重考虑,查清这枚魔种究竟是何种采补秘法。如今有巫灵盯着魔种,暂时没什么大碍。”
他缓步走出画舫,夜色已深,柳枝凝露,秦淮河上的喧闹声渐渐消散。远处的巷子里,隐隐传来更夫敲打梆子的声音。
“二更了。”支狩真抬头望了望天色,自家的翠幰牛车上,王夷甫不知何时到来,一身黑袍,头戴遮面帷帽,端坐于驱位。
支狩真信步走上牛车,王夷甫微微欠身。
“当日在漳水河秘境,对世子直接动手的,总计有四十七个魔门修士,六十九个旁门散修,以及身份不明的修士三十六人。”王夷甫低声禀告,“其中,死在世子剑上有五十六人,重伤逃亡者八人,剩下的大多逃离建康,还剩下二十一人,至今逗留在建康城。世子,这是他们各自的藏身位置。衙门那边我都打点好了,今晚不会有任何人干涉永宁侯府的行事。”
支狩真接过王夷甫描绘的地图,目光缓缓扫过。
“那还等什么?”他澹澹地道,手指搭在了冰凉的剑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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