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周芷若、杨瑶琴三人不急不缓,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赶到峨眉山地界。此时离灭绝师太大寿还有半个月左右。
峨眉派早就得到消息,一早就有大弟子静玄师太迎下山来,快到山顶时又有灭绝师太亲自迎接。之所以这次能享受到前所未有高规格待遇,主要还是他在江湖上的地位声望更上一层楼,不说前无古人,至少也是百年前郭靖、杨过级别的。
原来随着时间过去,他在元大都所作所为已经像一阵疾风般传遍整个江湖,由他一手掀起的朝廷内乱,终于使得蒙古朝廷这艘漏水的大船分崩离析。自太子、皇帝双双身亡后,元廷内部至今仍在惨烈厮杀之中,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几乎将元廷剩余的力量消耗一空。
这等堪称千秋伟业的行为,乃是上升到国家、民族的大义方面,不管是喜欢他的,还是不喜欢他的人,但凡心中还有胡汉华夷之别,无不要道一声服字。
虽然被江湖上各种赞扬吹捧,但萧璟本身并无多大感觉。对如今的他来说,所谓的皇帝也不过如此,除了权力大点,和常人有何区别?连洪七公都能随便进出皇宫,段誉虚竹也能万军从中直取敌酋,更何况他?只要他想,单单弑个君什么的实在不是多大的事。
这次也是元顺帝彻底惹恼了他,又正好赶上一个千载难逢、让元庭耗尽最后一丝元气的时机,他自然不会留手,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取了元顺帝的首级。
其实不光是元顺帝,即便坐在龙椅上的是汉家天子,但若不知好歹,非要撩拨他,他也不介意给他个教训。至于皇帝死了之后,会不会天下大乱,这自然是不可能的,权力掉在地上,不要一秒就会被人捡走,跟本不存在没人接力的情况。
人活一世,求得就是个逍遥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辛辛苦苦将武功练到接近无敌的程度,如果还总是畏首畏尾,怕这怕那的,那就太过无趣了,若真要这样,还不如直接去取了这万里江山,自己称尊做祖,何必非要将力量归于己身?
萧璟近来好事不断,不光和赵敏成就好事,鸾凤和鸣,便是以前让他绞尽脑汁,似乎可望不可即的齐人之福也渐渐露出曙光,这如何不喜?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萧璟一高兴,心中念头就进一步通达,逐渐明白了什么才是自己所追求的,心怀大畅之下,武功日甚一日,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圆满。
三人一路看尽山水,气氛融洽而温馨,来到峨眉派之后,先和灭绝师太见过礼,然后回到给他们安排的住处安顿。
由于只是五十五岁的寿辰,并不是太过隆重,主要是峨眉派自身,以及一些附近附属或依附峨眉派的势力参加,所以人也不是很多,但灭绝师太还是十分高兴。
托萧璟的福,这一世的峨眉派景况远比原着中要好的多,灭绝师太活的好好的,看情况至少还能再活个三十岁。而且峨眉派还得到了数代掌门念念不忘的九阴真经,眼看兴盛在即,不说赶超少林武当,再进一步是毫无问题的。
寿辰过后的第二天,杨瑶琴提出要去祭拜一下峨眉祖师郭襄女侠。灭绝师太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也清楚自家祖师和神雕大侠之间的纠葛,自然无有不允。
当下灭绝师太亲自陪同二人,一众弟子跟在后面,神态肃穆的走到后山祖师埋骨之地。杨瑶琴给郭襄上过香,恭恭敬敬的拜了几拜之后,便算尽了心意。
众人正要回转,突然自数十丈外缓步走来一个身穿道袍,银须白发的老道。这道人眼神平和,双颊红润,一派仙风道骨,一望便知是前辈高人。
灭绝师太疑惑道:“竟是武当张真人,他怎么会突然来到我峨眉派后山重地?”她当然不认为张真人是来给自己拜寿的,不说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就这时间也不对,哪有在第二天给人祝寿的?
萧璟看着张真人每走一步便浓郁一分的烟火红尘之气,目露奇光,微笑道:“他应该也是来祭奠贵派郭祖师的。”
灭绝师太道:“郭祖师已经去世好几十年了,张真人一次也没来过,怎么会在今天突然过来祭奠她?”
萧璟道:“以前不来,是因为郭祖师虽然去世了,但一直活在张真人心中。而今天过来,是因为从今往后,包括郭祖师在内的诸般因果、万种尘缘,都将离张真人远去。此后道心无暇,如井中止水,来者皆照,去者不留,成为这世上第一个活着的传奇。”
灭绝师太微微一怔,正要接话,但张三丰已经来到众人面前。灭绝师太双手合十,上前道:“张真人远道而来,贫尼未曾远迎,失礼失礼。”
张三丰笑道:“老道在山上待得久了,突然静极思动,就想出来走一走。不想这一走,就不知不觉的到了峨眉山,想起心中的一个故人,就来看看她。”
灭绝师太道:“真人说的故人可是蔽派郭祖师?”
张三丰点头道:“不错,贫道跟郭女侠相识于少林寺,曾联手对敌,后来又彼此相忘于江湖。倏忽间便是近百年光阴过去,如今故人不再,老道每每思之,便不胜感叹唏嘘。”
萧璟叹道:“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张真人看透世间万般因果,却终究放不下一个人。又或者说并不是放不下,只是不愿意放下。如今终于彻悟妙理,慧剑出鞘,要洗净尘俗,与道合真。此后年华不染,铅华不落,得享无边清净自在,实乃福德无量。”
张三丰脸上露出似喜似悲的表情,道:“记住一个人往往只需要一眼,但却要用一生的时间去遗忘。看过了沧海,世间就没有能令人心动的水,到过巫山,所有的云彩都黯然失色。宁愿从此一个人走过漫漫人生,观遍世间繁华,也不愿意为另一抹风景驻足。老道走走停停过了百年,如今才明白,水也好,云也罢,都不过一抹塘荷影,有什区别?”
灭绝师太默默无言,张真人与祖师之间有怎么的纠葛,她并不是十分清楚。但情之一事,往往不知所起,等明白过来时,却已经一往而深。张真人年少慕艾之时,遇到年轻美丽的女侠,生出爱慕之心,本属平常。只是谁也没想到,只这一动心,几乎就是百年孤独,对他产生颠覆性的影响。
萧璟道:“真人用九十年世间遗忘一个一眼记住的人,如今终于返本归真,一切归于原点,仿佛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十六岁之时,未曾为那人心动过的年纪。此一得一失,一荣一枯之间,正是人生百态,天道循环。真人之道,实乃世间最正当、最堂皇、最永无止境之道,晚辈既佩且羡。”
张三丰道:“你也不差,如今念头通达,精气神接近圆满无暇,同样是天地坦途。过不了多久,你我就是同道中人了。”
他说完,越过众人,慢慢走到郭襄墓前,缓缓蹲下来,开始在地上挖起坑来。
灭绝师太脸色一变,就要出言阻止。萧璟对她摇摇头,道:“张真人虽然挥剑斩情丝,但并无亵渎郭祖师之心,师太且等等看。”
灭绝师太对萧璟向来十分信服,心中略略思考,也觉得张三丰再怎么超脱世俗,看淡人世规仪,但也应该不至于做出太过离谱之事。
峨眉派弟子见师父没有出言阻止,便也纷纷闭口不言,静静的看着这位恍若神仙一般的天下第一人,一捧捧的挖出地上泥土。
萧璟默默的看着张三丰以手刨土。他蹲在郭襄墓前的时候,身上的红尘烟火气实已达到最盛,不光萧璟,便是峨眉派普通弟子,也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仿佛眼前老人不是享誉武林的老神仙,而是一个在尘世中打滚一辈子,饱尝酸甜苦辣百般滋味,如今孽债缠身,行将就木的枯朽老人。
但随着他每挖出一捧泥土,身上原本浓郁已极的烟火气却在不断的消失,仿佛这挖出的不是尘世的泥土,而是心灵中的积垢一般。
他一边挖,一边自语道:“心灵的尘土积存已久,需要一片云水来洗净。老道上到峨眉山,本以为淡忘的人,却越来越清晰,曾经很久没有想起过的往事,仿佛如昨天一般历历在目。老道便知道,是时候跟她永远的道别了。始于斯,终于斯,是谁给心灵蒙上的尘,还得由谁来拂掉。”
这时,张真人已经在身前挖了一个长、宽、深各有一尺左右的不规则小坑,而他身上的红尘之气已经极淡,淡到除了萧璟,在场绝无第二个人能感觉的到。
张三丰挖好坑后,又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半尺长的铁罗汉来。这铁罗汉不仅栩栩如生,而且背上还可这许多小字。萧璟眼尖,已经认出那正是少林派的罗汉拳。
张三丰小心翼翼的捧着铁罗汉,眼神专注,像是捧住了一个世界一般,放在手心摩挲半晌,最后却又随手将它丢到了坑里,仿佛它在一瞬间变得和地上的泥土再无差别。
萧璟清楚的感觉到,随着张真人这一掷,仿佛打破了某一个界限一般,有那么一个刹那,他仿佛在眼前消失了,你看到的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泥土,一株树木,或者一片空气,一阵风,是自然界的万事万物。
萧璟再看时,张真人却又真真切切的蹲在原地,随手将泥土填入坑中,绝没有片刻的离开。
但萧璟知道一切都不同了,张真人放下了手中捧着的世界,却得到了另一片广阔的天地,成就天地之间唯一的一位道门真人。
真人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息深深。翛然而往,翛然而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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