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皓月当空,照映远近山野明亮如昼。
周七灵魂出窍站在抱犊寨寨门上,他清晰可见山下围绕淮阴神庙展开的一场战斗。
神庙上空黑旗招展,远近鬼魂如飞蛾扑火向黑旗涌来。
还未靠近黑旗,这些鬼魂就搏斗、厮杀起来,只有寥寥无几的鬼魂能顺利靠近黑旗,被黑旗吸纳。
黑旗中似乎有定额,每爬上去一个,注定就有一个鬼魂从中掉落。
前后争斗、搏杀看似激烈,却没几个鬼魂当场形体消散,大多战斗失利的鬼魂都是断尾求生,丢一条或两条手臂就退场。
山下鬼魂云集,各色冠服的鬼魂都有,不乏先秦、两汉装束之鬼。
看来,千年老鬼战斗力也是寻常,无法依靠混资历提升战斗力。
鬼……似乎只能清晰记住生前之事,死后的事情容易遗忘,鬼魂缺乏更多的灵质来记录信息,就仿佛一盒不断擦写的磁带。
除非有灵力或香火供养,否则越老的鬼……越糊涂?
所以绝大多数的孤魂野鬼平常都是选择沉睡,只在关键时刻苏醒?
猜测、分析着鬼魂各方面特质,周七缓缓退回张家。
他在张家大门前来回踱步,目光不时瞥向远处晒谷场聚集的祖灵、鬼魂只有三百余左右,男鬼四五倍于女鬼。
这批鬼魂是新生之鬼,依靠子孙供奉,将盘踞抱犊寨的老一批鬼魂尽数驱逐,独占了这一片区域。
鬼魂中的祖灵自然不愿意响应庙中招募黑旗,本就有吃有喝,没人愿意去打生打死;只有失去供奉、冥宅的孤魂野鬼才会争抢这份机会。
抱犊寨里这三百余鬼魂里近半失去供奉属于孤魂野鬼,他们自然想去山下拼一拼机会。
可周七这个抱犊山神在一旁盯着,这伙鬼魂、祖灵没有一个能走出晒谷场,尽数被软禁。
周七一道意念,就形成了一道法禁。
这些鬼魂、祖灵根基在抱犊山,先天就受周七管束。
张家祖灵已大致猜测出自己的身份,会不会透露给其他鬼魂,以至于自己的身份暴露在各方鬼神视线中?
夹在关帝君、顺平侯之间,自己一旦暴露,引来这二位的好奇,那势必会引来山西、河北的大小鬼神,几乎能说是倾巢而出,规模何止百万?
心思落定,周七左臂一甩,缠在臂上的拘魂铁索抖落,如胶泥一样被他挫捏。
拘魂铁索是在东岳泰山周边冥土里搜集的阴铁所造,周七手中一条铁索搓成两枚铁策,竹木简策的策,策封的策。
帝王封爵、封神是册封,所封爵位、鬼神受册书管制;而裂土封爵,是为策封。
周七这里,册与策并无本质区别,后者更显隆重,铁策又有兼顾兵器、识别身份的作用。
这黑漆漆的铁策,可比金灿灿的鞭锏虚架子强很多倍,有本质不同。
两枚铁策厚三分,宽两寸,长一尺二寸,沉甸甸在手,周七抬手一抹,字迹浮现,并轻喝一声:“此间门神何在?”
两位门神将军阔步走出,金甲红袍,形体比之上回更为精美、凝实,隐隐遮挡月华,在地上形成淡薄影子。
“拜见明公。”
待两人见礼,周七也不赘言,抛出两枚铁策分别落在单鞭尉迟恭、双锏秦叔宝手中:“今策封你二人为抱犊山左、右巡检,分管飞禽、走兽。”
两人大喜,身上红袍金甲敛去不见,露出本来面目,头扎黑巾,皆穿素青交领短衣,外挂一领对襟黑纱无袖罩衣,齐齐双膝跪倒,双手捧着铁策,叩首:“臣孙元俭、崔效良叩谢主公再造隆恩!”
抬起头,紧接着又是再叩首、三叩首,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传告山中各家祖灵、游魂,无我诏令当紧闭门户,休养于冥宅之中。若有违禁出游者,株连三族,祸及阳世。”
“谨遵主公诏令。”
两人持策躬身行礼,朝着晒谷场走去,周七则来到东南面,从这里眺望土门关军营。
正值百鬼夜行,自然不缺战死、枉死迁怒朝廷的冤魂,军营血气笼罩边缘,果然聚集着一批形体残缺、扭曲的鬼魂。
真敢冲击军营的冤魂……几乎已经被血气扫荡干净,活到现在的冤魂,几乎都没什么胆量,围绕在那里进不敢进,退又不甘心。
可惜今夜无法摄取军营血气,这东西对自己来说是大补之物。
土门村中也有十几处火光,似在焚烧纸钱、香烛、金银元宝之类。
他静静伫立,产生一股悸动,仿佛很想回到土门村里,跟着舅舅家一起烧纸钱。
不是自己想去,是‘周七’想去……这具身体原来那位主人的残念开始思念染疫而亡的母亲、姐姐。
稍稍安抚原主残念,周七漫步返回张家,聚集在晒谷场的各家祖灵、游魂也纷纷返回冥宅,寨中空荡荡的,只有无尽如霜月华。
张家院落中,孙元俭、崔效良双手抱着铁策趋步跟在周七身后,躬身而行,静默无语。
“去吧。”
周七一摆手,这二人行礼,孙元俭手持铁策走向鸡笼,与金爪独立的鲜艳大公鸡融在一起;崔效良也怀抱铁策离去,寻找合适的走兽附身。
附身、融合,修炼,化形,他们是属神,也是妖神。
不这样返阳的话,他们两个就毫无发展潜力可言,正所谓万劫阴灵难入圣。
如顺平侯、关帝君那样死后地位水涨船高的例子……来来回回就这么几个,远不是寻常阴灵能效仿的。更何况,顺平侯、关帝君生前就是当世雄杰,就这起步点,比上八洞神仙之流不知高了多少。
周七还没注意到今夜月华如昼,不仅孙元俭、崔效良有淡淡影子,他也有影子。
他走入左厢房时,魏迁本守在门前屋檐下,正仰头望月。
察觉轻微凉风从鼻间擦过,魏迁低头之际,就见霜华地面上有一团淡淡黑影没入屋中,似乎就是从自己面前经过,直接进了门。
顿时心中惊悸,感觉手脚僵硬,魏迁还是强撑着起来,缓慢挪步去屋中。
屋中只点了一盏灯,两只飞蛾环绕灯罩打着旋,扑扇翅膀撞击了几次。
魏迁进来时,可见自己叔父安然小憩,睡的香甜。
周七斜眼瞥到魏迁,也注意到他止不住颤抖的两腿,周七掌心凝聚一枚黑帝印,投入魏怀忠梦中。
人在做梦时最无防备,周七眼中就能看到模糊梦境,是魏怀忠在溪水石滩边上追逐一位少女的场景。
或许是安神符起了作用,这次黑帝印融入时并未让魏怀忠产生太大情绪波动,依旧在沉睡,梦境却是戛然而止。
见状,周七心中有底,转身走出左厢房,径直前往后院寝室。
今夜张家少爷睡的安静,入夜以来再无哭闹现象。
这个七八岁左右的男童剃着大光头,正蜷缩在母亲怀里入睡,他的母亲半月以来昼夜忧愁,面容憔悴,如今也难得睡了个美觉。
只是她的梦不便多看,可能是日有所想夜有所梦。
她在梦里正与年轻模样的张地主同享人伦之乐,兴许是想着再努力生养几个孩子。
周七递出一枚黑帝印后感到有些疲惫,受到一股牵扯力量,他未作抵抗顺其自然,很快就灵魂回归躯体,陷入昏沉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