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说,没有父母的日子,好不好受啊?”
胡家铭放下了手中的酒瓶,突然就开始说出了这么一句稀里糊涂的话,令何夕身子一颤。
何夕喝得挺少,没醉,但他猜想,胡家铭估计已经喝多了。
在(6)班这个百分之八十都是问题学生的班集体里,有几个学生知道何夕的身世,知道他有一个缺爱的童年。
这几位,都是何夕的铁兄弟,而胡家铭就是其中一个。
“怎么了?”何夕恍恍惚惚地问道。
“唉,你说这句话,让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场景啊。”胡家铭说道。
何夕将他手中的啤酒夺了过来,让他好好说话。
“你记得不,我跟你一个人说过,我父母离异的事情。”他开始讲道。
何夕点了点头。
“呵呵,咱么还真挺像的啊,但又有些不同。
“你的话让我想起了很多我不喜欢的事情,还让我陡然想起了一个场景,我十几年都没发觉。”
何夕凝神,似乎有些见怪,认真地听着。
“在小时候,我从来都没想过,我居然也有一天,会变成单亲家庭啊!但其实也不算单亲家庭,至少现在我与我的父母二人都有接触。”他缓缓道。
“回头想想,我的父母性格真的很不和,记得某一年,我的妈妈因为一件小事开始与爸爸争吵,起先还算是声平气和,可后来,我妈妈竟生了很大的气……她将沙发上的一卷毛巾丢向爸爸,毛巾很轻巧,本以为没什么的,奇特的是,这卷毛巾恰好打到了爸爸的脸上。
“那时我还很小,但我,我就是记得这个场景,我看到了爸爸脸上的惊讶,看到了妈妈也有些惊讶,但因为面子,她又恢复了强势的模样。”
胡家铭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说起了故事的开端,他已经有些喝醉了,酒后吐真言,说话虽不清楚,但说的都是实话,令何夕反思。
“后来,记得在我六岁的那一年,我最痛苦的一年,他们发生了决断。
“我还是没有太多的记忆,但我知道,我爸爸的亲戚与妈妈的亲戚全都来到了我家,做这场决断。”胡家铭昏沉沉,语气凝重。
“我当时躲到了楼下,听他们在楼上吵,似乎哭了很久很久,但没人理睬我,只有奶奶在我身边安慰我,我听得不清楚,似乎他们都在说什么,孩子归谁管、孩子归谁抚养,之后就有很多男人冲了下来,都想抱走我,但是奶奶死死地揪住了我,我哭得很厉害,抱住了奶奶,差点把奶奶拖垮。”
何夕听到这里,已经起了一些共鸣。
他没有双亲,但似乎这一位,比他更加痛苦。
他听出了胡家铭语气中的悲痛。
失去父母,或父母离异的痛苦,常人根本想象不到。
何夕还要好一点,毕竟他只在刚出生、哇哇坠地之时见了父母一面,那时可能他眼睛还没长开,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对于他们二人,何夕只有源自血脉上的敬畏,却少了后天抚养的尊崇。
可他,比谁都想要父母。
“之后,好像是爸爸冲了下来,他身材高壮,直接大吼一声,吓坏了我,也把那些男人吓坏了,爸爸的亲戚也下来了,他们气势汹汹的,说要带我妈妈去民政局办手续,但我爸爸说了一句令我惊诧的话,他说他碰一下我妈手都嫌脏。
“我那时就明白了,原来他们,要离婚了啊……”
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说到这里,却莫名其妙留下了眼泪。
何夕叹了口气,很想点上一根烟,可惜身上没有,自己也说了要戒烟。
“后来的日子,我大多数时间都与我爸爸生活在一起,只有很少的时间可以去看我妈妈,但是我发现,妈妈的脾气也越来越古怪,倒是爸爸像个没事人一样,但他也少了很多话,我与我奶奶生活的时间是最多的。
“我到初二之后,因为上学的缘故,远离了我的父母,奶奶和我一起搬到学校附近,奶奶不识字,我与她生活地好累……但是我知道,我得努力学习,所以我能考到这里。
“前年,中考我考得很好,考到了这所高中,之后过年回家去看一看父母,我没有见到我的妈妈,奶奶就一直在向我爸爸的亲戚们吹嘘——别看我孙子长得胖,学习也很好!得亏我儿子离了那恶媳妇,不然我孙子跟着她,怎么可能有现在这个样儿啊!”胡家铭大醉,一脚踢翻了一个凳子。
“我当时心在滴血,我真的没想到,奶奶会说出这种话,我也才发现,我爸爸这边的亲戚似乎都对我的妈妈……有着天大的偏见!”他嚎啕大哭着,眼泪流在了菜盘子里。
“所以我那年过年,我每晚都一个人躺在床上发闷气……每晚都睡不好!我没有一天,不想我妈!”
胡家铭看着天空上闪亮的玄武七宿,张大着嘴巴,大口地呼吸着,泪流满面。
“你刚刚说的那句话,让我想起了一个令我毛骨悚然的东西。”
他的语气突然就凝重了起来,令得何夕也皱起了眉头。
“什么?”何夕问道。
这句话,指的应该是那句“谁没年轻过”。
“我在这些年里,有几次机会能看到我的妈妈,但只是很短的时间,每次只能住上几个星期,然后就会被接走,这几年,我的妈妈重新找了一个丈夫,对我挺好的,你也看到过,对吧?”
何夕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叔叔是一个很斯文的人,还带着眼镜,应当是知识分子。”
胡家铭接下来说的话让何夕也大感惊诧。
“我刚刚说,我爸妈……是在我六岁的时候就离异了!但是,我妈在我五岁刚记事的那年,带我出去吃了一顿饭,那时候我爸不在家,似乎去办什么事情了。”他缓缓地道,酒精的作用令他语气朦胧。
何夕听得很认真。
“那顿饭,还有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我妈与他聊得很开心,我就记得,那中年人好像说了一句话,‘谁没年轻过啊!’”
何夕的身子猛然一颤!
戴眼镜的中年人,难不成……?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我这些年来一直没想起来!但是,这顿饭,这种气氛,还有你说的与当年这句相差无几的话语,让我一把想起来了……!
“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就是我的妈妈……现在的丈夫!”
轰!
这句话就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砸得何夕晕头转向!
“是不是很可笑?!就是这么可笑,我现在才发现,我的童年是多么地、多么地惨淡!我的家庭,是多么地虚伪!”
胡家铭在“多么”上加重了语气,令得这句话说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唱歌一样,但是其内蕴含的悲痛,是普通人想象不到的。
何夕骇然,原来,不仅仅是胡家铭的父亲容忍不了他的母亲,就连他的母亲,也早已做好了打算……
莫非,这个被胡家铭百般尊敬的妇人,在与丈夫离异的前一年,就已经找到了后路?!
但事实可能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就像他们自己,各有苦衷,或许胡家铭的母亲也是如此。
这中间的种种,他们又不知晓,又怎么能说得清楚?
寂静的氛围持续了很久,两人都有些醉了。
“抱歉……让你想起了这些不好的事情。”
何夕已经喝不动了,很想吐,但还是很认真地向他道歉了。
“嘿!道什么……歉啊!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算了算了……”
胡家铭已经是昏昏欲睡了,说不清楚话,想躺在桌子上,他今天实在是喝得太多了,差不多喝了一件多。
两人没有再继续聊天了,已经很难受了,都想让自己留一点清明。
天色很晚,差不多已经下晚自习了,他们各自打了自己此时最想念的那个人的电话,让那二人来接走他们。
果不其然,等了很久,就有两人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舒欢夏一来就看见了自己的哥哥躺在桌子上,这副模样令她有些气恼,但是一看见何夕这张脸,她就完全生不出气了。
让她失神的是,一名中年女人同样来到了此地,轻抚了抚胡家铭的头。
只见那是一名美丽的妇女,穿着朴素,约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风韵犹存,在那张有些苍黄的脸孔上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美丽,身材不苗条,却很丰腴,略带着一点妆容,魅力无限。
“诶……这位姑娘也是来接人的?”
舒欢夏腼腆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嗯……您好,是这样的,我男朋友与令郎在一起喝多了,今天他们打篮球打得很畅快,估计是想来这里庆祝一下,却没把握好分寸……”
这中年美妇似有些惊诧:“呀!这么有礼貌的小姑娘,怎么这么早就开始谈恋爱啊!”
舒欢夏笑容青涩,拉起了何夕,掐了掐他的人中。
“嗯?你男朋友是这个小伙子啊,他人很不错啊,我儿子跟他来往很多,还带他来过我们家。”
胡家铭的母亲玩味地笑着,令舒欢夏俏脸微红。
她也扶起了自家儿子,别有深意地看了何夕二人几眼,闲聊几句,就带走了胡家铭。
“妈妈……我爱你,不管你怎么样,我都爱你……”
胡家铭的母亲一声惊咦,自己这儿子在瞎咕哝什么呢?喝酒之后说话也说不清楚。
何夕其实没有太醉,被舒欢夏搀扶着缓步行走,突然就拥住了舒欢夏。
舒欢夏当即一声惊呼,俏脸滚烫,红得仿佛能够滴出水来。
“怎……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眼神中满是羞涩。
“欢夏,你说,咱们的童年……过得好不好?”何夕傻乎乎地问道。
舒欢夏娇躯突然一滞。
我没有童年。
只是她没有这么说出来。
“认识你之后……就很好啦。”她羞怯地说道,坚强地看着何夕的眼睛。
何夕的心跳也猛地加快,似乎听见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真好……”
他没有父母,不知道什么叫童年,但是,舒欢夏在这方面开心,他就会同样开心。
何夕轻抚了抚舒欢夏的长发,将芳心狂跳的舒欢夏压在了一颗大树上。
原来,不只他一人,有着如此沉重的故事。
舒欢夏也不顾何夕身上的酒气,狠狠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