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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腊月花登魁(三)

“旗开得胜。”

苏姝望着人群中渐渐远去的身影,畅笑一揖。

虽说梁秀心中对苏姝所说颇疑,但眼下没太多时间去管,且这是在苏州城中,假说这位名叫苏姝的男子欲对自己动手,恐怕还未来得及拔剑就会死在鹞的伏击下,再之梁秀与其相观时并未感觉到这人身上有半丝武人的气息,更似一文弱书生,在人群中不紧不慢地走着。

在人群各处有着十数道红袍身影,一些不紧不慢地随着梁秀的步伐一齐移动,不靠近也不远离。还有几道按兵不动,待苏姝迈开脚步时才葫芦依样地紧随。

……

梁王府端书院。

“先生,伥隼见世子了。”

“好。”

“先生,徐鸿祯、孔嘉赐皆到。”

“好。”

“先生,陈翰庭、康伯德皆到。”

“好。”

“先生,吟芳园外探见两只青驴。”

“好。”

端书院宁静如常,陈挫披着貂皮大氅伏案疾书,三两穿着简朴的汉子相继轻脚走入房中汇事。陈挫连应了数声“好”,待手中书信写罢才缓缓将笔放下,抬头凝望窗外渐晚的天色,皱了皱眉思索着。

倘若此刻房中还有他人定会为陈挫这番模样感到惊讶,陈挫处事波澜不惊众人皆知,许多鹞多年禀报大小事成百上千都未曾见过陈挫皱一下眉头,几乎每次都只会轻描淡写地回一个“好”字。

许久后,陈挫扶案缓缓起身,院中值事的婢女匆匆走入扶着他走出房门,心中疑惑不解却也不敢开口去问,往常这时辰先生是不会走出房门的。

陈挫面色显得憔悴,眼角几缕皱纹更显疲惫,挥手示意婢女扶其坐到藤椅上,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口中喃喃道:“蔺长生。”

……

吟芳园此时已是人潮人海,偌大个园人头攒动,楼阁中亦座无虚席,文人墨客吟诗作乐,侠客豪士把酒言欢。

梁秀在人潮中漫步,腰间按着把鱼皮鞘刀,两眼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周围,一百零八座亭台上女子陆陆续续到来,一有女子在下人们拥护下走入亭台,人群中就有不知是托还是真喜欢到痴狂的汉子高声惊呼,一呼百应用在这时再合适不过,马上就有大把人众星捧月般把女子拥在其中,惹得女子花枝招展姹紫嫣红,各家下人鞍前马后地打理事情,老鸨则在一旁煽风点火,恨不得这些声色狗马把自家姑娘吃了似的。

随着人群中一片哄吵,先是一路穿甲戴盔的士卒在前开出一条道,康愈领着十数穿红戴艳的下人抬着花轿紧随其后,康愈昂首阔步,今日占极了面子,心中对父亲康贤感激不尽。

梁秀站在人群中看着康愈从眼前走过,两眼古井无波。身旁不少人小声议论着前些日子“女尸案”一事,议论声越来越多,道中的康愈多多少少听入耳中,笑容渐渐凝结,但这么多张嘴且在这种状况下他康愈还能杀人灭口不成?只得给下人打几个眼色加快步伐朝园心走去。

梁秀在园中漫步半个时辰后走入一家楼阁,一楼茶肆人满为患,小二肩上披着条毛巾端茶送水跑前跑后,累得满头大汗,里间十数桌各色人物坐满,几人围坐闲谈,全然无人去注意梁秀走入。

靠窗处有两位穿着朴素的中年男子静坐饮茶,梁秀走至二人身旁拱手笑道:“咬春叔、上元叔。”

咬春、上元二人抬头瞧见梁秀,亦拱手笑回:“公子。”

二人穿着简朴的淡素布袍,除了咬春鬓角处多了几缕虬髯外二人面容几乎如出一辙,当然若仔细观察的话咬春脸上的皱纹也比上元多些。

“好些日子见不着二位了。”梁秀坐下拿起茶壶就往口里倒茶解渴,“‘良品’一事辛苦二位了。”

“哈哈哈,公子哪里话。”咬春开怀笑道。

“臣等兄弟二人的命早就是公子的了,公子见外了。”上元说。

梁秀随手解下鱼皮鞘刀放在桌上,淡然笑笑,沉默片刻后说道:“有多少只鹞在吟芳园?”

“这…臣还真不知晓,此番前来并未来得及前往端书院拜访陈先生。”

“公子为何这般问?”

“随口一问。”梁秀手指缓缓敲击木桌,皱了皱眉,“师父是让二位拦下陈茯苓吧?”

咬春、上元同时摇摇头。

“杀陶鹤鑫与常元甲?”

咬春、上元同时点点头。

“可知晓师父让何人去拦下陈茯苓?”梁秀问。

“陈先生说大可不必管陈茯苓,说她不会插手此事。”

梁秀点了点头,把鱼皮鞘刀推到上元身前,笑道:“老梁知道你在泱城中把佩刀砍坏了,让我带来给你的。”

上元微微一楞,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伸手握住刀柄轻轻拔出一寸,大赞一声“好刀”后拱手朝梁秀道:“谢过公子。”

“还请公子替拙弟谢过王爷。”咬春瞪了上元一眼,赶忙起身朝梁秀躬身拱手赔礼,“上元没悟性,还请公子莫怪。”

梁秀挥了挥手笑道:“不碍事,上元叔的脾气老梁也晓得,这不也不敢自个儿给送来嘛。”

又与咬春、上元二人闲谈几句后梁秀起身告辞,并非是走出楼阁,而是顺着木梯走上二楼,大年与姽婳正在此处。

见梁秀前来姽婳赶忙起身行礼,梁秀颔首示意后走到楼阁正中坐下,拿起茶碗品了口碧螺春,闭着眼长长吐了口气。

“公子呐,莫要心燥,一个纨绔子弟而已。”大年望着楼外,此处看去吟芳园大半景色一览无余,当然,说是大半人潮更合适些。

“可还有多余的刀?”梁秀随口说。

大年脑中细想一番,出门前确实是将一把上等的鱼皮鞘佩刀交与梁秀手中,随后看了看梁秀,在其身上没看到那把佩刀。

“我给上元了。”

大年先是一愣,片刻后茅塞顿开,捋着胡子咧嘴大笑:“哈哈哈,公子这法子好的很呐,老拙这就去给公子拿刀。”

大年说罢起身走出阁楼,与此同时下方琴音缓缓响起,一音叠着一音。

楼中梁秀、姽婳二人皆转头看向园心处,康愈领着花轿抵达,一百零八座亭台中的歌伎纷纷抚琴奏乐欢迎,当然,响的仅是一百零七座,湖心三十六岩台仅亮了三十五座,还剩姽婳所坐的岩台未亮。

良久后,待琴音缓缓落下梁秀转回头,端着茶碗饶有兴致地看着姽婳,淡淡说道:“你的主意还是大年叔的主意?”

姽婳被梁秀突如其来的提问吓得一颤,要按此前梁秀的计划此刻姽婳应当是下方为康愈奏乐的一员才对。姽婳低下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纤细玉手拧着衣角,抿了抿嘴轻声道:“姽婳…姽婳自己的主意。”

“诶!”大年提着刀从楼口处走来,佯怒地瞪了姽婳一眼,“你倒是大胆说是老拙让你莫去的呐。”

“挺好的。”梁秀面无表情地品着碧螺春,“待会儿别忘了给康贤敬酒。”

“姽婳知的。”

梁秀接过大年叔递来的佩刀,用力握了握刀柄,再将刀从鞘中拔出随手挥了几下,收刀回鞘时扭头看向园中挨个给官员敬酒的康愈,起身走出楼阁。

园心处,随着一声“送入洞房”,康愈领着未掀起红盖头的新娘走出人群,一行人走入楼阁中观赏花登魁。

梁秀扭头瞧见姽婳在数位护卫围拥着登上岩台,一人抬手用火折子点亮岩台上的几盏油灯,岩台上顿时灯火通明,姽婳低着头缓缓坐下,两只纤细玉手放于琴上静待下轮奏乐。

四周人群中有人认出姽婳,惊声议论。

“那不是清乐楼的姽婳吗?”

“这女子怎还会出现在此?清乐楼不是已经派来别人了吗?”

“哟,此前听闻此女与康参政有矛盾,瞧瞧,刚刚还真没出来。”

“康参政不是放话说不让此女参加花登魁了吗?怎还敢来?”

人群议论纷纷,姽婳低着头似未曾听见般,这时四周缓缓响起第二轮琴声,姽婳玉指与此同时在琴弦上跳动。

姽婳脑中回想着这些日子在梅园中随赵雪见所学的曲子,不紧不慢地扶弦现音,很快琴声就盖过周身的几位歌伎,引来大数才子围观。

“妙音!妙音!在下从未听得如此美妙之音!”

“还别说,这姽婳弹得确实好!”

“这琴音…醉人心脾!”

懂些音律的才子听得如痴如醉,个个赞不绝口,在花登魁赞赏当然不能光靠嘴皮子,得靠银子说话才算事。

“在下愿为姽婳姑娘出十两银子!”

“十两?在下出五十两!”

“俺家掌柜赏姽婳姑娘一百两!”

姽婳心如止水,两手拨动琴弦,琴音愈高愈低,时而柔弱时而猛烈,待半刻钟后霎然音止,周身人群似还沉浸在曲中无法自拔,许久后,掌声雷动,叫好声不绝。

楼阁上,参政知事康贤与副枢密使晁昌等人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

“那是何人?这琴竟抚得这般好。”晁昌眯着眼望去,奈何此乃背面看不清当中女子面貌。

“你去看看那是何人,如此了得的琴法,本官赏她一千两。”

下人领命前去,不多时匆匆跑回。

“大人,那是姽…姽婳姑娘。”

阁楼中,满座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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