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苏州城寻不着几分深秋的凉,众人皆被花登魁给扰得兴缓筌漓。
连着几夜的花登魁使苏州城成了不夜城,这也让城内的大数客栈、酒楼赚得盆满钵满,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五湖四海闻声寻来的豪情侠客及文人书生挤满了大街小巷,没日没夜地议论着这个姑娘的水性杨花,那个姑娘的冷若冰霜。
此间还留在台上的十六位姑娘,并非真就个个身怀精湛技艺,但能在激烈较争中竞赢者,不不说怎般出类拔萃德艺双馨,却也各有千秋。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几些汉子似被灌了迷魂汤般走火入魔,哪怕听人说上半句心仪姑娘的不是都不行,这些日城中起事也不在少数。
家家灯火亮,何处悲喜何处知。
傍晚,黄昏逐渐收敛缠满忧伤的云迹,睁着幽深的瞳眸俯视大地。
梅园中,世子双手作枕闭目养神,婢女跪坐在身旁娴熟地煮着汤药,这几日梁秀的身子恢复尚可,除些大力动作外已无碍。
赵雪见端起熬好的药汤,“世子,该喝药了的。”
“康贤的事如何了?”梁秀喝下药汤,苦涩得一阵哆嗦。
“这事李先生在处理,李先生这些日常在外走动,奴婢也不知的。”赵雪见想了想,“晚些大年叔来时您再问问,大年叔应是知晓的。”
梁秀自那夜与老酒鬼相叙后,便一直在江夏第中养伤,并非不想去凑凑花登魁的热闹,而是南延王梁沼得知世子重伤初醒便匆匆出府后,一怒之下颁了禁足令,倘若梁秀并未受伤的话这禁足令自然是拦不住的,世子哪里怕过南延王?着实是腿脚不便才无法抗令。
梁秀转念一想,随口问道:“不知苏姝的下落可有查到?”
“天中午时曾来江夏第,说苏姝乘着一架破旧马车沿官道北行,应是往南庭走的。”赵雪见不假思索道。
人一闲脑子就会胡思乱想,这些日大大小小事无数,最能让梁秀记忆深刻的,就属这位名叫苏姝的薄弱书生,不管是相貌、才学、言行,总会时不时浮现在梁秀脑海中,也不知是世子疑心作乱还是苏姝真就这般让人过目难忘。
“南庭音会么?”梁秀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笑道:“这人言行举止不同他人,腹中应是确有真才实学的。”
这时姽婳沿着石径徐徐走来,自那日知晓世子身份后,姽婳就被撤了禁足令,可在府中随意走动,但毕竟曾是清乐楼的歌伎,碍于卑贱之身姽婳倒也未在府中闲逛,除了每日必须的出府外,大多数时间都只在梅园和自己那间小屋之间回往,江夏第都还未看全。
“姽婳见过世子殿下。”姽婳走至梁秀身旁屈膝行礼。
先有世子赏银三万两,后有世子夺声双倍定赏,两次大赏使得姽婳在今年的花登魁风头正盛,之后几夜的表演皆名列前茅,从未落出前三,不少人已胸有成竹地肯定姽婳便是今年的花魁。
“可有把握夺得花魁?”梁秀道。
姽婳不禁一愣,抿了抿嘴声若蚊吟,“应是…不难的…”
“因为我?”梁秀笑了笑。
姽婳埋着头脸蛋微微绯红,不作言语,默认了世子的说法。
梁秀淡然一笑,他当然明白姽婳想说什么。
说到底花登魁不过是苏州诸多青楼使来捞钱的一个噱头,拼的也不是什么才高八斗,而是那些愿意前来捧场的男人的衣兜,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到头来皆欢喜。
此些人能大富大贵必然懂得审时度势,世子殿下明摆着想把姽婳捧上榜首,谁会不长眼力去与世子叫板?亦或说谁会糊涂到为了一个九流尘女去得罪世子?
当然,也不是说真就一句概下姽婳必定是今年的花魁,只是说没人愿意做出头鸟刻意重赏他人力压姽婳之事。但赏银者成百上千,最后加起来的数目谁也无法确定,如今榜上前三人的赏银相差并不悬殊,变数还是有,只能说姽婳最有希望夺得花魁罢了。
“若没有我呢?”梁秀问道。
姽婳微微赧然,支支吾吾半天愣是说不出话来。说能?置世子于何地?说不能?自己真才实学。姽婳能在九流之地混得起色,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是拿捏得清楚。
虽有世子重赏两次,但姽婳能得如此成绩,说到底还是靠自己多些,多次赏银都能名列前茅足以说明姽婳的支持者众多,这些人中不排除有奉承世子之意,可大数确实是喜姽婳技艺之人。
“公子呐!”
未见人影先闻声,隔着几堵墙都可让梁秀为之一振,可见嗓门之洪亮,这般嗓门偌大个梁王府找不出第二个——大年是也。
“公子公子公子,大消息呐!”大年踏着虎步匆匆行来,喜形于色。
“何事?”梁秀笑道,大年总是这般大惊小怪,别说世子,整个梁王府上下皆早已见怪不怪。
大年如常一身朴素黄袍,这会儿捋着胡须挺立在旁,咧嘴笑道:“有剑痴的消息了呐!”
此话一出梁秀立马两眼放光,要说世子如今最关心的莫过于江湖事,当下传得神乎其神的东象剑痴苏运剑更是掀动整个江湖,作为初出茅庐的江湖后生,梁秀怎会不想听听这类活神仙的动静?
“来江南了?何时打鱼刀?”梁秀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若是有幸能亲眼观赏到这二位高手切磋,怕是睡梦中都可笑醒。
大年神采奕奕的面容塌下半许,讪讪笑道:“还不知呐,今日传回的消息仅是说有人在中原瞧见了剑痴。”
“哦?”梁秀略显几分黯然,“也就是说剑痴伤势痊愈了?”
大年捋着胡须,点头笑道:“是呐,若是这位剑痴还欲登榜,那接下来他会有两个选择。”
“江湖第七的中原隐士和江湖第八的江南鱼刀。”梁秀稍稍顿了顿,“若按常理来说,于规矩于尊卑,剑痴都需远踏江南寻第八的鱼刀杨六才一战才算妥当,但此人能得剑痴之称怕实有‘痴’念,不好说啊。”
“是呐。”大年点头赞同,“就说这苏运剑在东象打画水遥一事,就知道此人不会拘泥于世俗,更不屑所谓的江湖规矩。”
传闻剑痴在与江湖第十的东象刀客画水遥切磋时不留半分情面,也不管自己与画水遥同是东象人,若说于情于理都应当待画水遥这位前辈留有一线,谁知剑痴一上来就竭尽全力,使得画水遥脸面失尽,无奈隐退山林。
“所以…”梁秀皱眉一想,“以剑痴苏运剑的行事风格,很可能会选择就近先与中原隐士打一架,再来江南与鱼刀杨六才切磋。”
说到底不管谁先谁后,剑痴苏运剑都会来一趟江南,会一会鱼刀杨六才。
“好些时间未握刀了。”梁秀道。
自幼浸在药池的身子非同寻常,大大小小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愈合,仅是两周时间竟已痊愈。
一旁的婢女见世子提刀,赶忙劝道:“世子伤势初愈,莫要练刀的。”
梁秀低垂着头,凝视手中的刀,手掌用力握了握刀柄,轻笑道:“无碍。”
音落刀起。
腕转刃动,仅是一息间梁秀接连打出十数下,可说是一气呵成。
梁秀摆了摆身子,笑道:“好久未有这般感觉了。”
一旁的大年捋着胡须静观,点头轻叹道:“世子这刀使得是越来越好了呐。”
“那日与半淮联手有所感悟罢了。”梁秀淡然一笑,随手一摆将刀立于泥中,“大年叔,你说我这刀练个十年八年,能耍出点东西来吗?”
那日一战梁秀感触良多,与此相比,之前下江湖那点事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以往心高气傲的世子在这次战斗中被磨了心气,若澹浜未能及时赶到,怕是得交代在那荒郊野岭之中。
“公子天赋异禀,那肯定能的呐!”大年肯定道。
“已近弱冠仍是一品,哪有什么天赋可言。”梁秀摇了摇头,“些许城中小馆小庙的人就可将我置于死地,若不是投对了胎,怕是还未来得及走江湖就得淹死。”
一旁的赵雪见为世子披上貂皮大衣,轻声道:“世子莫要如此讲的。”
大年咧嘴一笑,“那日驾车回城时,澹公子还夸公子是奇才呐。”
听得此话梁秀稍有惊讶,想了想笑道:“哪家奇才这般不堪入目?半淮何出此言?”
“那日公子可是使了枪?”
“是,对敌多数,我刀法又谈不上精湛,不拿把枪怕是撑不了那般久。”
大年嘿嘿一笑,“若是老拙未曾记错,公子从未练过枪吧?”
梁秀点了点头,听出了大年的意思,随即摇头笑道:“半淮若是因此赠我‘奇才’之称,那奇才二字来得也太过轻浮,我不过是现学现卖了些皮毛,哪有半点真本事,班门弄斧罢了。”
“诶!公子这般讲就不对了。”大年挥手道,“这可算得上无师自通呐!”
大年并非阿谀奉承,这些日大年与澹浜也曾坐下闲谈,细细回想那日之事后澹浜对梁秀更是赞叹有加,说梁秀这眼力与记忆力皆颇为惊人,要知澹浜已入尊气,动作之快哪里是常人可随意捕捉,更别说在短暂的时间里记下枪法且无需练习当即活学活用,世间少有。
十多年来大年哪里讲过世子丁点不好,在大年的眼里世子就是十全十美的璞玉,梁秀有些无奈,只得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嘴,说道:“不讲这个了,说说康贤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