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宴。”
赵雪见匆匆走至,身后跟着几名店小二,拿个各色酒宴所需的餐具。
三人起身让店小二打理木桌,要说这木桌内含奇巧,原先只可四人围坐的木桌在几个店小二的一番捣腾之后竟成了可坐十数人的大宴桌,当中的榫卯工艺堪称匠心独运。
“有点意思。”梁秀笑了笑。
园中各家艺伎陆续登上湖心三十六岩台,虽风雨交加但哪里难得住众人,一把把精致的大伞如亭支起,伞下挂着数个灯笼在风雨中摇曳,湖上宛如升起三十六盏祈天灯,倒呈了番别样风情。
今夜亦是今年腊月花登魁的最后一场了,一百零八人经过几轮较争后余下三十六人,其中不乏德艺双馨者,当然也有技艺差些却长得如花似玉惹人疼惜,总之能留到此轮的皆有其独特风采,多才多艺。
“广思可曾关注这花登魁?”梁秀笑问。
易广思俯视园中,摇了摇头说道:“府中这些日常在摆兵舍听得众人议论此事,也知晓今年的腊月花登魁极为丰富,不仅城中的参政知事康伯德深陷当中,世子殿下竟也游走其间,但广思兴趣不大,说到底不过是各持所需,要钱的拿钱,买兴的买兴罢了。”
易广思在上饶时可是夜夜笙歌的大才子,梁秀和澹浜加一起可都远远不及,对寻花问柳这事知之甚多,看得也很清楚。
园中花登魁还未开始,名气小些的商女可不敢似高榜的几人那般亢心僑气,俗话说会哭的孩童得糖吃,在岩台上与四周的富人商贾眉来眼去,倘若不是隔着湖水怕是恨不得投怀送抱才好,时不时与某个在上一轮中一掷千金的富贾来个隔河敬酒引来哄声无数。
“出世后,可还会怜香惜玉?”梁秀打趣道。
“不会了。”易广思自嘲地笑了笑,“广思并非沉湎酒色之辈,加上如今家中怕都已将广思灵碑供好,哪还有以前那般手笔。”
“哈哈哈,若是广思想,钱财不叫事吧?”梁秀笑道。
“当下志明,无心问柳。”易广思笑答,“二位请看,这些个商女手上酒,杯杯敬大富大贵者,怕是得伤了那这个江湖侠客的心呀。”
“那倒是不会的,混迹江湖的小命是饭碗,一般都掂得清自己的份量。”一旁的澹浜说道。
三人说话间赵雪见已命人将宴席打理好,世子吩咐下人摆的是“文会宴”,文会宴乃太明朝名宴,菜肴不重要,重要的是前来赴宴的人——饱学之士济济一堂,绝口不提腐臭的功名利禄,单论诗词歌赋这样的风雅事。
今日前来赴宴的有十三人,十人是在梁王府中深造的青年才俊,还有三人是苏州城的大才子,此十三人有将相之后或富贵门第,亦有门当户薄的小生,皆是腹载五车的八斗之才。
宴桌铺上纹路精美的红布,之上摆着各色酒菜,桌沿十五把檀椅整齐摆放,梯口处七八个店小二跑上跑下,端菜的端菜搬酒的搬酒,在这儿腊月寒冬中竟汗流浃背。
与此同时梯口处还相继走来三位风度翩翩的俊男子。
“宁之恒见过世子殿下,见过澹小王爷。”
“钟和悌见过世子殿下,见过澹小王爷。”
“曹婠见过世子殿下,见过澹小王爷。”
来者正是宁綦、钟毓、曹婠三人,几人相互行礼,世子示意几人坐下。
宁綦,字之恒。生于宣州富贾人家,自幼对书籍爱不释手,舞象之年中状元,在府中颇受众人追捧,为人谦虚谨慎不显锋芒。今日身着素白锦衣简朴无华,面容清俊似荫两眸清澈如水,给人予和蔼之色,倒有几分李桢之色。宁綦坐下后朝身旁的易广思打趣道:“路上我还与和悌相谈,想来会是我三人先至,没想到竟让广思兄抢了先,哈哈哈。”
“对呀,倒不曾想到会被广思捷足先登了,哈哈哈。”钟毓应和道,音色清缓。
钟毓,字和悌。池州书香门第之后,相貌堂堂,为人性子宽和,寡言语,喜怒不形于色。
“二位说笑了,见世子殿下和澹小王爷无关先后,广思仅是有些虚名。才学上与二位拍马莫及的。”易广思笑答,易广思不说谦虚奉承之言,心中自认才学不比宁綦、钟毓二人,当然,府中能让其如此评说者也仅有眼前的二人。
一旁的曹婠年纪尚浅,倒显得有些插不上话来。
“凰阙台得来的虚名非同小可呀。”梁秀笑道。
众人相视而笑,梁秀此话非玩笑,凰阙台一事实乃当今江南文人中的佳事,且不说需学识广富自何种地步才敢如此大张旗鼓地叫嚣于天下,就说敢行此事心中胆气就已胜过万千书生,当得不凡才气。
澹浜正欲开口说话时被曹婠抢了先,曹婠扭头从窗口朝外探去,伸手指着湖心处一桥高喊道:“几位兄台快看,那莫不是应伯止和贺颜邯二人?”
几人闻声看去,湖心小桥纵横交错,其上虽人流如潮水泄不通,但应续、贺慕二人生得八尺有余,许些江湖侠客都只能高至其耳垂处,如此鹤立鸡群自然一眼就能识出。
“哈哈,伯止和颜邯倒偷得闲情,竟跑去近观花魁了。”梁秀不禁摇头笑道,不忘扭头朝众人打趣道:“你三人皆是抚州人士,抚州才子颇有闲情雅致呀,看来今夜酒宴得是抚州才子大放异彩了。”
“抚州读书人倍出,池州不及也。”钟毓笑道。
宁綦亦是满脸笑容,看向园心说道:“伯止、颜邯二人这劣性得改改才好。”
“英雄难过美人关,人之常情。”澹浜道。
在场几人大都知根知底,应续和贺慕二人纨性颇大,都说人与群分,这二人可不单单只是有着相似拔萃的身高,在嗜好上亦有相当。
应续,字伯止。抚州下水人士,权官达贵之后,自幼聪明伶俐饱读诗书,琴棋书画皆有不小造诣,但为人心猿意马,喜做些招蜂引蝶之事,几年前更是色胆包天,竟与府上叔伯的小妾眉来眼去,后其父大怒,将其远送苏州学书,却因感情事变得心神不定,险些就此一蹶不振,好在被鹞收入府中才得以好转。
贺慕,字颜邯。抚州贺氏大族后人,贺氏乃江南名门望族,族中子孙有大学问者无数,贺慕自幼耳濡目染熏陶成性,弱冠之年便已才当曹斗,游历时交友不慎,竟染上斗鸡走马的劣习,此后更是恋赌成性,仅是两年就赌去了贺氏大族半边家产,族中老人勃然大怒将其驱除出族,在江湖上因欠下大额赌债险些被人打死,被梁王府救了一命后入府深造。
“一个好色一个恋赌,若还不知悔改,难成大才罢。”易广思沉吟许久,叹息道。
“伯止兄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曹婠探着头想一探究竟。
园中雨落唏嘘,打在一把把油纸伞上,应续和贺慕在人群中穿梭。被收入梁王府后二人在家中地位水涨船高,平日里吃穿不愁家中寄来的银子也无处可花,今日好不容易能出府游玩,自然得好一番精心打扮,穿着皆不凡。
应续身着淡黄丝绸袍,身材伟岸肤色古铜,五官分明而深邃,宛若石雕有棱,幽暗深邃的眸子略显不拘。贺慕一袭青雅文竹衫,衣衫和乌发皆飘飘逸逸,不扎不束洒脱自在。
二人皆清俊不凡,在人群中给人予大家子弟之气,自显玉树临风。
“颜邯快快瞧,这家姑娘好生水灵!”应续指向身侧高呼。
贺慕顺着看向身侧不远处的岩台,离二人仅是两桥之隔,更近岩台的小桥上挤满了各样装束的男子,岩台上的女子正两手端着酒杯向对桥上一名眉清目秀的公子敬酒。
“哎哟哟,赖美人好酒量呀!”
“赖美人这下可得好,一下子得敬上六杯酒,哈哈哈。”
“欸欸欸,赖美人可不能赖酒呀,可还有三杯呢!”
…
桥上众人哄说不止,经过好一番打听二人这才知晓。岩台上的女子是七青楼的赖清,三十六艺伎中排名居后,自身各类技艺都一般,却生得粉面桃花,加上举止妩媚不居高傲,引得不少纨绔公子青睐。此番更甚于其他,明码标价五百两敬一杯酒,与高傍前几人的只敬万两赏银大家相比,可就物美价廉了,这可好,话音刚落就有一纨绔出手三千两赏银,直接得敬上六杯,引来无数围观。
赖清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裹半透青秀裙,白皙双臂裸露在袖外,娇艳欲滴,衣衫飘动间身法轻盈,只见她盈盈一笑,容色极美。一连三杯烈酒入腹脸蛋烧得通红,一时略显仿徨,有些后悔刚刚自己说出的“五百两一敬”之话,此番花登魁还未开始,可不能被灌醉才好。
但话已出,此番想三杯就作罢怕是不行,稍微缓了缓后再次仰头饮下一杯烈酒,围观的一众大肆叫好。赖清在此位公子赏银之前就已被人灌下多杯酒,此时神色迷离,更显风情万种。
“此女生得妖娆多姿,颜邯,快快快,你我二人也前去消遣消遣。”应续看得两眸险些打直。
二人朝赖清所在的岩台匆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