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早早便将马车停止楼阁下,未等花登魁演罢,世子与婢女就下了楼,乘马车离去。
一路上,世子皆闭目养神。
若是留心观察,可发现今夜梁秀很多时候都有闭目凝神之举,别人或许会以为世子殿下是习惯使然,只有服侍世子多年的贴身婢女才知道,世子是真的不舒服。
至于世子为何不舒服也很显而易见,此前世子目不转睛地观览澹浜几人与黄堧交手,以世子一品的实力若想全数看清自然是极其艰难,甚至可以说是痴心妄想,但梁秀凭借过人的眼力做到了,不仅看清,还全数记下来了。
当然,记下来不等于就能学会,能领悟到几分可就得靠个人悟性了,这东西等同于秘笈,一种是画在纸上让你去看,另一种不过就是换个方式罢了。
赵雪见轻轻为世子揉着颞颥,眼里满是疼惜,可终究没出声说些什么,她深知世子不再是以前那个只会调皮捣蛋的少年,如今肩上的担子,好比路两旁的墙檐。
许久后,梁秀高声喊道:“大年叔,你觉得陈茯苓打不打得过黄堧?”
驾着马车的大年在厢外同时高声回应,“自然打得过的呐,咱江南第七的高手还收拾不了一个黄堧老儿?”
“难怪。”梁秀恍然地点了点头。
他虽然将几人的交手全部记在脑中,可说到底自己不过一品,大尊气的打斗在他眼里仍是和神仙打架相差不多,若判断个孰强孰弱,对于世子来说确实有难度。
梁秀想起幼时大年曾说过“高手过招,点到为止”,今夜梁秀觉得自己才真正意义上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当然这也有可能是道行太浅看得片面的缘故。
起初梁秀并看不出陈茯苓与其余几人有何不同,因为从局势上看,几人都是霎那间你来我往接连不断,根本分辨不出高低。
其实在梁秀所看到的局势之中,黄堧至始至终都不曾显露出落于下风之时,别说梁秀,换个小尊气境的高手来观战想法估计也是如此。
不管是澹浜还是其余几人出手,黄堧都能轻而易举地挡住,且会迅速给与还击,这些还击很多时候还能将澹浜几人打得猝不及防,多次都是因为有陈茯苓及时出手相助,几人才得以不被黄堧一击致伤。
可终究是目不暇接之时,黄堧一有空隙就可在瞬息间出阴招将其中一人致伤,从表面上来看这很明显是黄堧占优势,打了莫约半刻钟,黄堧才被澹浜刺伤一下,也就是这一次,却让黄堧毫不犹豫就选择了退走,没有一点想要再战的心思。
梁秀想过挺多个原因,可都觉得不是很妥当,最后只得将疑惑放至陈茯苓身上,可以他的眼力并不能看出来陈茯苓比黄堧厉害多少,这才出口询问大年。
世子低头肉疼地看了看脚旁的黑杜酒,最后还是喊道:“大年叔,去趟城脚。”
“好呐!”大年声响如惊雷。
马车疾驰入古城,世子拎酒踢木门。
梁秀拎着一坛黑杜酒夺门而入,“老酒鬼,我来孝敬你了!”
年久失修破旧不堪的茅舍险些经不住世子这一脚,茅顶着实晃了晃。
“好你个小酒鬼,踢坏了老夫睡哪儿哇?”老酒鬼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梁秀将黑杜酒往木桌上一拍,说道:“你可别蹬鼻子上脸,这黑杜酒我原先是打算偷偷带回府自个儿喝的,今夜心情大好才舍得忍痛割爱,赶紧的。”
“嘿嘿嘿,这赶儿好哇。”老酒鬼跳下床赤着脚走来,手还在鼻前扇了扇,乐得合不拢嘴。
梁秀一把将酒坛抱过,深怕老酒鬼直接给喝没了,东摸西扒好不容易才找来两个破角完,也不介意,倒酒抬头就饮。
两人连连喝了三碗才作罢,茅舍里唯一的椅子被梁秀坐了,老酒鬼干脆直接坐在地上,咧着嘴馋道:“瞧你乐的,有屁快放,不放就把酒递来,可馋死老夫了,就好这口!”
“我跟你说,我今天看到了大尊气打架,那气势那迅速,啧啧,果然是神仙打架呀。”梁秀啧啧赞叹。
老酒鬼白了梁秀一眼,跳起来一把将酒坛抱走,嚷嚷道:“唉,老夫当你把将王府拆了呢这么乐呵,原来就是瞅见个尊气小娃娃打架呀,还什么神仙打架,三岁孩童撒尿揉泥巴还差不多,没出息哇!”
“你才撒尿玩泥巴,我跟你讲你指定是没看到过,你要看到了我估计你那下巴得合不住。”梁秀气得不行,不过老酒鬼气他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那个中原丹庵的黄堧,哇,张嘴就搞出漫天黑鸦,还好我江南一众高手及时出手,不然肯定得把孔由邰给咬死不可。”
老酒鬼很没劲地摆了摆手,都懒得正眼去看梁秀,骂骂咧咧道:“你这小娃娃莫不是在府里头呆傻了?大尊气就把你给惊成这副模样,那以后你碰见个圣元境的高手不得打都不用打就吓哭哇?”
“你这么一说,也有点道理。”被老酒鬼这当头一骂梁秀也不介意,仰着头想了想,猛然一脚踹向老酒鬼,“我这不是在宴席上憋得慌嘛,你才被圣元境吓哭!”
老酒鬼没在意梁秀踹来,反正不痛不痒,可听到宴席二字就遭不住了,跳脚大骂,“哇,还吃宴,吃宴也不带老夫去喝口好酒。”
“你去什么你就去,坐着的都是相貌堂堂的大才子,再看看你这邋遢的模样,上得了台面吗就带你。”梁秀没好气道,“我堂堂江南世子,怎么也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连大尊气境的高手都没见过吧?那显得多跌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老酒鬼置若惘然,自顾自地喝酒,嘀咕道:“老夫这叫潇洒自在,你个小娃娃懂个屁。”
梁秀撇撇嘴,懒得再与老酒鬼犟嘴,倒酒饮之。
其实梁秀倒挺享受跟这个襟怀洒落的老酒鬼说话的,虽然老酒鬼满身缺点,不仅邋遢不修边幅还老信口开河天花乱坠,可世子就是喜欢,因为这是世间唯一一个能让世子不带一丁点防备之心去面对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梁秀就是提不起来戒心,觉得眼前这个人若要是想杀自己,全天下的人来了都拦不住,但想都不曾想过这个老人会想杀自己。
没过多久半坛酒被两人分食下肚,梁秀想了想,随口提道:“老酒鬼我跟你说,我总觉得我今天不仅仅是看到他们打架这么简单,就是那种,脑袋有点涨涨的,总觉得自己好像是顿悟了点什么一样,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酒喝多了吧你。”老酒鬼扣了扣鼻子,想都不想直接回答道。
梁秀气不过,再是一脚踹出,皱了皱鼻子故作正色道:“正经的,有经验你就给支个招,说不出来连人带酒给你踹飞喽。”
自上次老酒鬼划巴子打出七七四十九拳无破绽之后,梁秀对老酒鬼真会武功一事深信不疑,但是这并不妨碍梁秀以一品的实力去恐吓他,且还很受用。
“老夫仔细端详,你要么就是喝多了,要么就是魔障了,诶诶诶你别急着打人,来。”老酒鬼啪啦一下跳起来摁住梁秀的筋骨,然后很洋洋得意地笑起来,指着梁秀趾高气昂道:“嘿嘿嘿,老夫说的没错吧,你这小娃娃不可能会突破瓶颈,你看被老夫说对了吧?这指定是魔怔了!”
梁秀有些哭笑不得,最后只得骂道:“魔你个头,我是说感觉!我脑子里感觉自己领悟到东西了!”
“那你跟老夫说说你领悟到点什么哇?”老酒鬼不服道。
梁秀皱着眉头想了许久,缓缓说道:“我也不太懂那种感觉,我一晚上都在回想他们打斗的痕迹,没想着去模仿任何一个人,反倒是我脑子里自己形成了一个影子,我看不清影子的东西,但是每多想一次,就能清晰一点,这是什么原因?”
老酒鬼听罢顿了顿,然后出乎意料地没有出言讥讽,而是微微地低下头,唉声叹气。
见状梁秀一愣,有些不可置信,惊讶道:“不会吧?世间还有能让你老酒鬼不舒服的事?就算我真能修行也不至于如此吧?”
“怎么就成了呢?唉。”老酒鬼摇头叹息,然后想了想,又点点头,“是了,她的娃,跑不掉哟。”
梁秀愣住,许久后才沉声道:“这…关我娘什么事?”
“娃娃,你娘可是蛮菩萨啊!”老酒鬼长吟道。
梁秀偏了偏头,沉默不语。娘生前平易近人济弱扶倾,给人于菩萨低眉之姿,但这仅仅是对江南百姓,随夫出征那可是阵前大将,双股子剑威势所向披靡,巾帼不让须眉,故得“蛮菩萨”之称。
良久后,老酒鬼才继续道:“你娘姚可稻乃百年难遇的修行奇才,你可知我江南一脉单传的宗政氏?”
“今夜宗政阳也在宴席上。”梁秀回道。
老酒鬼眼中掠过一丝欣慰,点了点头接着讲道:“姚氏和宗政氏有些许相似,百年前姚氏在中原的实力不输十大门派,可惜姚氏运拙时乖,其实也确实有一家独大之像,先帝一怒用了近十万兵马踏平了姚氏两百余人。”
梁秀挑了挑眉,说到姚氏的历史,可就乌烟瘴气黯然无光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