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杰在山池院中享受着难得清静的一刻,以前山池院大约就是如此清静,可真经了事,才体会到清静难得。
不过,宫里也不是只有山池院是这么清静。
东宫虽然解禁了,但是太子还没“痊愈”;周惇刚刚受了安懋的训斥,安庆被收回了赏赐,于是周婕妤每天除了请安就是在自己宫里待着;徐贵妃是一向的炙手可热,但是现在徐氏一族在风口浪尖上,徐贵妃也是躲在自己的宫里照顾康王和同安公主;王杰这里直接告病说是被搜宫吓得梦魇了;宫里唯一没事的安文看情形不对,大约也是受了宋皇后的拘束,也不敢乘着太子势弱去四处结党收买人心。
宫里的人个个都是会看眼色、听风向的人精,主子们都缩了,下面的人也不敢在这时候跳出来蹦哒。
苏敏儿就和王杰感慨,现在宫内各处连好斗逞能的人都比以往少了,大家竟不约而同地和气起来了。
王杰此刻正斜靠在榻上,一边听苏敏儿讲讲宫里的情况,一边看她玩“重排九宫”。
暮色四合,夏天天黑得晚,此时山池院中渐次点起灯来,苏敏儿认真的侧脸在灯火下显得格外可爱。
“重排九宫”是一种东郡的儿童益智游戏,在理科男王杰看来其实就是现代数学中的三阶幻方,但是苏敏儿说这个游戏发源于洛书。
王杰撑着腮,懒懒道,“和气总比争闲气来得省心。”
苏敏儿一边轻轻推着手中的小木格,一边轻笑道,“宫中之人‘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又争不得世俗名利,自然只能争一争无谓的闲气了。”
王杰在心里默默细品苏敏儿话里的意思。
苏敏儿继续道,“圣上这两日,也不往内宫里来了,主子们争来争去,也没个意思。”
王杰问道,“父皇竟不往徐贵妃处去吗?”
徐贵妃一向得宠不说,同安公主刚刚订亲,安懋既有意让徐广发兵元昊,就会把宠爱徐贵妃的意思摆到台面上来。
苏敏儿道,“圣上新得一个黄头白奴,正在兴头上呢,这两日都宿在禁苑。”
苏敏儿说的白奴,不用特意说明王杰就知道是指禁苑里的外国男宠,说到这个话题,作为直男的王杰就有点不太舒服,但是他又有点好奇,“黄头白奴?”
苏敏儿进一步解释道,“据说那宫奴须发皆黄,肤色雪白。”
王杰首先联想到的是白种人,但是仔细想想,东郡的国力还没有强盛到可以俘获大洋彼岸的白种人少年,地理位置上也不能直接接触现代意义上的白种人,他想了又想,疑惑地问道,“此奴难道貌类晋明帝?”
苏敏儿道,“正是。据说那宫奴为杂胡,兼有鲜卑、扶余、大食、靺鞨四种血统。”
王杰又问道,“这等杂胡如何入得宫中为奴?”
苏敏儿道,“是圣上刚登基时,臧尔溯入侵旗北,汉军俘获的战奴罢了。”
王杰心里略略有些感慨,穆翰德至少还是不折不扣的木速蛮,而这个少年估计原本属于格尔棋的某个小部落,臧尔溯统一格尔棋后才混入大食血统,变成华傲人,“想来必是位俊郎了。”
苏敏儿附和道,“是啊,据说东胡鲜卑中的慕容氏常出美人。”
王杰道,“昔年前秦世祖宣昭帝纳西燕威帝入宫,又为他遍植桐竹于阿房城,最终却受威帝之害。如今父皇沉湎禁苑,难道无人劝谏吗?”
苏敏儿笑道,“西燕威帝受宣昭帝独宠,最终成其祸害。而圣上却非专情之人,只是贪恋龙阳殊色罢了。且宫中娈宠皆为阉人,即使那杂胡神武聪敏能比晋明帝,身在禁苑之中,大约也只能感慨‘举目日见,不见长安’罢。”
这时,徐宁回来了,苏敏儿就不敢像原先一样坐在榻上,赶忙放下手中的“重排九宫”,乖乖地站了起来。
徐宁一进来,却没管苏敏儿,他说了件打探到的要紧事,“主子可记得登闻鼓一案,朝廷主办此案者,是大理寺寺丞杜韫玉,是周惇的门生之一。”
王杰皱眉,“‘威边军’隶属兵部,父皇行此举,也许是为‘制衡’之道。”
东郡的军队,和徐广多多少少都有点关系。安懋登基之后,徐广提拔了不少将领,打压了不少原本忠心于盛朝的将领,其中的关系盘根错节,一时也理不清。但是安懋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比起徐广,忠于盛朝的将领让他更加寝食难安。
苏敏儿道,“难道说,此案会成为弹劾徐广的契机之一?”
徐宁笑着摇头,“依我看,这杜韫玉怕是会‘高举轻放’,只上书重罚作乱厢军便罢,定不会涉及上邶州地方官。”
苏敏儿道,“我尝听闻,地方官贪腐之人众多,上邶州又为华傲与东郡的商贸重地,想来此地也不少污吏。若借此一并处置了,既能弹劾徐广,又能清整吏治,有何不可?”
徐宁道,“必不会如此。圣上想让徐广发兵元昊之意已是昭然若揭,此时若是弹劾徐广,说他不堪为将,岂不是违了圣上的意思?”
王杰深思道,“既然地方官贪腐早已蔚然成风,即使以此案弹劾徐广,最终也只会治上邶州地方官的罪,并不会伤到徐氏一族的筋骨。”
徐宁道,“正是这样。圣上登基至今,受徐氏恩惠之人已经遍布军中,若以贪腐之罪惩治地方军吏,只怕会动摇军心。”
王杰奇道,“若地方军吏人人皆贪,又如何抵御外敌?”
徐宁道,“主子有所不知,军队不能经商,只能靠朝廷的饷银和军中的几亩薄地度日。地方军、政一向分治而行,军吏若没这个捞钱的本事,恐怕地方军队早已溃散。”
王杰问道,“既如此,为何不请求朝廷多拨粮饷呢?”
徐宁道,“朝廷拨下去的粮饷,经圣上、户部和兵部核准,何人敢有异议?”
王杰问道,“难道父皇竟不知地方军队银粮少缺?”
徐宁道,“地方军若是兵强马壮,军吏必会贪恋兵权,长久下去,必会重演‘安史之乱’。”
王杰问道,“若圣上默许军吏不廉,地方武将岂非更恋兵权?”
徐宁微微一笑,“圣上只是对地方军吏贪腐之事沉默不言,可从未有‘许’可。”
苏敏儿也跟着了然地笑道,“圣上行此举,地方军吏只会视手中地方军兵权为蛇蝎,唯恐避之不及,只求安稳升迁罢了。”
王杰一怔,“可若是地方军因此溃散,无法御敌,则当如何?”
徐宁道,“那圣上必治地方军吏的罪。”
王杰明白了,地方军吏的处境非常尴尬,朝廷拨下来的粮饷永远不够用。
而如果上书说粮饷不够用,一来是同时得罪了户部和兵部,二来是引起安懋的疑心,怕地方军吏以兵权协皇权。
但是地方军吏又不敢任由军队就这样溃散,因为一旦手中的军队散了,这就是一个治军无方的罪名,官丢了不算,命说不定都保不住了。
所以地方军吏只能自己想办法捞钱来补充粮饷,维持军队一定的御敌战斗力。但是地方上还有行政官吏,军吏再怎么捞钱,都不可能让手中的军队强到威胁中央军队。
而军吏捞钱,不比行政官方便,只能是拿着枪讨饭吃,这其中便会产生别的罪名,比如欺压百姓、军纪不严、喝兵血、吃空饷,如此一来,便是把把柄往上级和安懋手上递。
这样一来,安懋握着地方军吏的把柄安心了,兵部和户部在发粮饷的过程中拿足钱了,那这地方军吏熬到一定资历就可以往上升,把手中的摊子往下一任的头上扔。
这个做法在过去几年肯定已经成为惯例了,这种情况下,徐广只要稍稍提拔,让地方军吏摆脱手上这盆热炭,就能收买人心。
而这一切都是安懋默许,以此打压原来的盛朝将领,所以安懋绝不可能以贪腐罪来治军队。
因为现在军中无数将领、军吏,都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贪污过,如果个个都治贪腐罪,恐怕还没打元昊,东郡军队自己就起内讧了。
王杰问道,“既然地方军永远缺粮饷,那为何军费却年年递增?”
徐宁道,“自然是被贪了。”
王杰问道,“何人能贪助军戎费,难不成是兵部和户部吗?”
徐宁道,“六部皆贪。”
王杰这下是真的震惊了。
苏敏儿想了想,了然道,“所以杜韫玉必会把登闻鼓一案的罪责归到厢军作乱上。”
徐宁点头,“如此一来,待太子落马案结果后,徐广就不得不发兵元昊。”
王杰道,“军中、朝上已腐败至此,徐广发兵元昊,岂不是必败无疑?若此战惨败,岂非有损东郡根本?”
徐宁和苏敏儿显然对东郡军队的战斗力很有信心,尤其是徐宁,“即使不胜,也定不会惨败。”
苏敏儿也道,“虽说六部皆贪,但贪官之中,能吏居多,自然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
徐宁道,“若胜,则能收复失地,若不胜,则可借此治罪徐氏。”
王杰却没有他们那么乐观,尤其他刚刚听苏敏儿讲了安懋禁苑中的战俘男宠,“依我看,这仗还是不打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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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重排九宫”:横竖都有3个格,剩余的空格为9,推动格中8个数字排列,使每行、每列两个对角线上的三数之和都等于15。
洛书就是最基本的3×3阶魔方阵,河图和洛书是数学里的三阶幻方,中国古代叫“纵横图”。
南宋杨辉《续古摘奇算法》卷一始有“纵横图”之名,其中给出了三至十阶的幻方及其变体共十三种。
杨辉给出的方形纵横图共有十三幅,它们是:洛书数(三阶幻方)一幅,四四图(四阶幻方)两幅,五五图(五阶幻方)两幅,六六图(六阶幻方)两幅,七七图(七阶幻方)两幅,六十四图(八阶幻方)两幅,九九图(九阶幻方)一幅,百子图(十阶幻方)一幅
“洛书数”的构造方法为:“九子斜排,上下对易,左右相更,四维挺出”。
2 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论语·第十七章·阳货篇》
3 《世说新语·假谲》记载,王敦称司马绍为:“黄须鲜卑奴”,并称其相貌特征是“黄须”。
并加以解释:“帝所生母荀氏,燕国人,故貌类焉”。黄头指的是金发,黄须指的是黄胡子,可见司马绍的相貌特征就是金发黄胡子,具有白种人的相貌特征。
隋唐以后,鲜卑已不在作为政治实体和民族实体存在,因为都汉化和其他民族融合在一起了。
靺鞨,自古生息繁衍在东北地区,清代建立后,皇太极改名为满族。
扶余中国东北地区第一个少数民族政权国家,位置相当于今天的吉林省,扶余国从前2世纪立国到494年东扶余国被高句丽灭国为止,历时约700年。
所以这个少年按现代来讲是东北亚白种人、满族、阿拉伯人和中国东北人的混血。
4 《晋书·卷一百十四·载记第十四》:初,坚之灭燕,冲姊为清河公主,年十四,有殊色,坚纳之,宠冠后庭。冲年十二,亦有龙阳之姿,坚又幸之。姊弟专宠,宫人莫进。
长安歌之曰:“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咸惧为乱。王猛切谏,坚乃出冲。长安又谣曰:“凤皇凤皇止阿房。”坚以凤皇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乃植桐竹数十万株于阿房城以待之。冲小字凤皇,至是,终为坚贼
太和五年(370年),苻坚灭前燕,慕容冲的姐姐清河公主,十四岁,有美色,苻坚便纳她为妃,在后宫中最受宠爱。慕容冲十二岁,亦有龙阳一样的姿貌,苻坚又宠幸他。姐弟独占宠爱,其他的宫女全都失宠。
长安儿歌唱道:“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人们都担心成为祸乱。王猛恳切劝谏,苻坚就把慕容冲送出宫。长安又有民谣说:“凤凰凤凰停在阿房。”苻坚认为凤凰不是梧桐不栖息,不是竹子的子实不吃,就在阿房城种植梧桐、竹子数十万株等待凤凰。慕容冲的小名叫凤皇,到慕容冲占据阿房城之时,终于成为了苻坚的祸害。
5 《晋书·卷六·帝纪第六》:年数岁,尝坐置膝前,属长安使来,因问帝曰:“汝谓日与长安孰远?”对曰:“长安近。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也。”元帝异之。
明日,宴群僚,又问之。对曰:“日近。”元帝失色,曰:“何乃异间者之言乎?”对曰:“举目则见日,不见长安。”由是益奇之。
司马绍年幼时,其父晋元帝闲坐,将他放置在膝前,正遇长安使者来,因问司马绍说:“你说日与长安哪个远?”司马绍回答说:“长安近,不曾听说过人从日边来,由此就可以知道了。”晋元帝觉得奇异。
第二天,群臣宴会时又问他这个问题,回答说:“日近。”晋元帝脸色一变说:“怎么和昨天说的不同呢?”司马绍回答说:“抬头就望见日,但却望不见长安。”由此晋元帝更觉得他是个奇童。
这个故事被认为是晋明帝不满五胡占据北方,朝廷无能,只能南迁,无法收复北方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