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邶州位于东郡西北部,不如首都定襄商业繁华,因此二更天后就实施宵禁了,街上除了巡逻的官兵和打更的更夫在来回走动之外,普通百姓都待在家中。
但是正因如此,“威边军”的驻地一失火,动静就特别大。上邶州的半边天都被火光染红了,黑烟直冒,军队士兵的叫骂声、泼水声、哀嚎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喧闹。
齐得韬刚睡下就被吵醒了,他一推窗就知道情形不好,赶紧起身披衣来找杜韫玉拿个主意。
杜韫玉的房门虚掩着,向和畅比他早一步,正沉声道,“纪万里这是破釜沉舟了。”
杜韫玉比向和畅更激动一些,他一拍桌子,“这一招分明是釜底抽薪!”
齐得韬叩了门,等里面叫开,就赶紧进去。
杜韫玉还在冷笑道,“真不愧是武进士的出身,竟用孙吴兵法对付定襄朝官。”
齐得韬没时间陪两人指责纪鹏飞,这种突发事件,这两人可以避开,但他是肯定要往上汇报朝廷的,“这可如何是好?”
向和畅道,“现在整个上邶州都看见‘威边军’驻地走水了,罗希吕和纪万里定会立刻上折子请罪陈情,如果我们不闻不问……”
齐得韬也希望杜韫玉赶紧拿个主意,“现在是否就去‘威边军’驻地看看究竟是何情形?”
杜韫玉立刻冷静下来,他低头思考了一分钟,“不忙,纪万里现时定在驻地,我们不妨先回州府衙找罗希吕。”
齐得韬点头,“事不宜迟。”
三人匆匆出了驿馆,刚到了上邶州州府衙,就见罗蒙正和傅楚穿戴整齐,带着一队官兵要往‘威边军’驻地去。
罗蒙正看到他们三个人表情还挺惊讶,杜韫玉先一步开口,“事发突然,我等身负皇命,也当同去察看一二。”
罗蒙正没说什么,只是点头。
五人一路往“威边军”驻地疾驰而去。
越近,越能感受到熊熊火光散发出的热量,离驻地一段距离,就能看见衣冠不整的士兵往来奔忙着扑火、救人。
罗蒙正到了之后,先大喝一声,“司仓参军何在?”
他穿着从三品的官服,往那儿一站,气势大得瞬间定了人心。
司仓参军从远处奔了过来,一头一脸的土和灰,气喘吁吁,“罗大人!”
五个人之中,也就罗蒙正和傅楚有权问一问麾下的司仓参军,这毕竟是“威边军”的驻地,行政官如果跳过经略使直接过问,那就是趁乱越权的行为。
罗蒙正问道,“现下火情如何?可有人员伤亡?”
司仓参军一看五个人都盯着他,不敢胡乱说情况,只能道,“尚未明了。”
杜韫玉和向和畅都冷着脸,齐得韬向前一步,对罗蒙正道,“他人微言轻,自然不敢妄言火情,不如先去找到纪大人。”
司仓参军赶紧接道,“纪大人去了狮城驻地,已经派人去向他禀告此事了。”
杜韫玉在心里冷笑,好一个不在场!
向和畅奇道,“方才纪大人还与我们宴饮,为何在宵禁之前,连夜赶往狮城?”
罗蒙正和傅楚都不说话,倒是那个司仓参军知道得多一些,“木速蛮在古尔邦节时,常常会走亲串友,互相拜访,纪大人为防辖下厢军作乱,因此特意去的狮城。”
杜韫玉夸了一句,“纪大人可真是爱民如子啊,明日便是堂审,他为保木速蛮商民,竟然连夜来回奔波于上邶州与狮城之间。”
他虽然是在夸,但是说出来的语气就有股森冷。
纪鹏飞不在,罗蒙正也只能指挥司仓参军一个人,“好生协从救火,万万不可扰民。”
司仓参军赶快喏喏点头。
罗蒙正吩咐完司仓参军,也不能多留,就让带来的那一队官兵也帮忙救火,自己和傅楚打算折返了。
有这一队官兵帮忙,他这事儿就算处理完了。
这时,杜韫玉道,“‘威边军’上邶州驻地突发火情,此事事关重大。圣上向来重视边境驻军,我等身负皇命,必得亲自同圣上禀明此事才好。”
罗蒙正一脸恳切,“明日便是堂审,若三位不在,何人可审查厢军作乱一事?”
杜韫玉也是一脸真诚,“我等此次亲赴上邶州,只见上邶州官、军、民和睦相处,木速蛮与汉民十分融洽,想来上邶州必会给木速蛮商人一个公道。”
罗蒙正微笑。
杜韫玉说完这话,向和畅和齐得韬就又快步离开了,他们手上有公文,自然可以不用顾忌宵禁,连夜赶回定襄。
傅楚看着三人离去的方向,“竟如此避之不及。”
罗蒙正轻声道,“他们若不走,明日堂审时,恐怕上邶州的百姓、‘威边军’的厢军、厢军军属要在公堂上与他们翻一翻‘威边军’的糊涂账了。”
两人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烈火,这火烧得全城皆知。
傅楚道,“既如此,明日可还审不审了?”
罗蒙正先摇了摇头,尔后却道,“这还是要看圣上的意思。”
傅楚沉默。
罗蒙正道,“这‘火烧连营’的法子可真是恰合时宜,傅大人之谋绝不亚于江陵昭侯。”
傅楚微笑道,“谬赞了。”
罗蒙正道,“江陵昭侯战功赫赫,出将入相,晚年却因卷入南鲁党争,因而被吴太祖所斥,最终饮恨而亡。裴世期尝评曰:‘用兵之道既违,失律之凶宜应,祚无三世,及孙而灭’,傅大人可要谨记前车之鉴。”
傅楚微笑道,“我哪里敢自比江陵昭侯?”
罗蒙正也笑道,“是啊,江陵昭侯为吴太祖所重用,不知徐国公可曾自比孙仲谋?”
傅楚不语,两人对视良久,他才道,“罗大人之才,亦不亚于吕文穆公。”
罗蒙正道,“那好,那好,依你之言,你我皆为贤相了。”
两人一同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