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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 夷吾妾婧

安懋扬了下眉,道,“《女诫》中云:‘生女弄瓦’,又云,‘女有四行’,”他又转向安景,淡笑道,“难道福嗣王都不教府中女眷研习‘女学’么?”

安景顿时心虚起来,忙道,“皇兄错怪臣弟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昔李唐轻女德,尚有唐宣宗诏万寿公主执妇礼下嫁郑氏之事,臣弟再如何孟浪,也万不敢越过皇家去啊。”

宋士谔在心里冷笑一声,朝着屏风上虚透出来的那一点儿人影翻了个白眼。

纪洵美开口道,“妾身斗胆请问,圣上可是以《女诫》为女德之学?”

安懋淡笑道,“朕以为无不可矣。”

屏风后的宋士谔听了,不觉会心一笑。

纪洵美浅笑道,“妾身亦如是以为。”

安懋微微往后一靠,似笑非笑地斜了安景一眼。

安景见状,忙朝纪洵美当头斥道,“你既熟读《女诫》,方才又为何出此狂谬之语?”

纪洵美低眉道,“嗣王爷明鉴,妾身所道,字字均为《女诫》中言。”

安懋挑起了眉,道,“这是什么说法儿呢?”

纪洵美道,“《女诫》云:‘女有四行’,”她慢慢抬起头,“不知,圣上读此一节时,可有留意此节节末的那一句圣人之言?”

安懋眉心微动,“‘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他淡笑道,“确乎引自《论语》。”

纪洵美笑道,“正是了。”

安懋浅笑道,“班昭乃东汉才女,又尝于邓太后临朝时参阅政事,引一二春秋典籍,也是寻常事矣。”他淡笑道,“但本朝自开国以降,未曾有如二汉外戚专权、女子临朝之异象,你以班昭为例虽好,却似乎稍嫌不妥。”

安懋当然是在睁眼说瞎话,但殿上二人却无一敢出言指摘。

纪洵美淡笑道,“妾身并非是以班姬为例。”

安懋道,“哦?”他笑着悠悠道,“朕还以为,女子提及《女诫》,便必是有心要仿效班昭呢。”

纪洵美笑道,“妾身绝无此心。”

安懋笑了笑,有意无意地往东侧屏风瞥了一眼,“是么?”

纪洵美毫不畏惧地看着安懋,淡笑道,“是,妾身读到《女诫》中的这一句‘仁远乎哉’,便想起了孔圣人的另一句‘如其仁’矣。”

宋士谔一怔,不觉端正了些身子,他盯着屏风上那个被光影照得有些扭曲的模糊剪影,暗忖道,这纪氏女断不是个简单人物。

屏风外的安懋笑开了,似乎终于听到了个新鲜说法,“这是孔子对管夷吾的评价。”

纪洵美应道,“是,”她微笑道,“孔圣人以‘仁’评管仲,恰似班姬以‘仁’置‘女四行’也。”

安懋微微一怔,又朝安景扫了一眼,“这等比较,朕倒是头一次听说。”

安景立即道,“臣弟也是头一次听说。”

宋士谔又暗暗翻了个白眼。

安懋道,“昔管夷吾相齐桓公,霸诸侯而一匡天下,故孔子以‘仁’字赞之,”他浅笑道,“却不知女子有何殊勋,竟能与管夷吾齐名比肩?”

纪洵美微笑道,“难道圣上以为,齐桓公九合诸侯而不以兵车,是皆以管仲一人之力吗?”

安懋淡笑道,“齐桓公正而不谲,用人以能,甯戚、隰朋、宾胥无、管夷吾、鲍叔牙皆为齐国功臣,”他顿了顿,又饶有兴致地笑道,“只是此等奇功,与女子有何相干?”

纪洵美笑道,“李太白尝有诗云:‘听曲知甯戚,夷吾因小妻’,”她微微扬起了嘴角,语气中透出了一点儿先前宋士谔在殿前作势揉膝盖时一般的娇嗔,“圣上岂不闻乎?”

安景一听,隐约便觉得牙酸,他悄悄瞟了安懋一眼,反见安懋似十分受用的样子。

安懋笑了一笑,这回他笑得有点儿软,“这是李太白的《鞠歌行》。”

纪洵美对安懋粲然一笑,尔后低头软声请罪道,“是,圣上博学,自是听过的,”她慢施一礼,“是妾身卖弄了。”

宋士谔鼓了下腮,暗道,虽看不大清楚,但这一礼的身段定是极美的。

果不其然,安懋开口道,“朕从前虽听过,”他饶有兴致道,“但朕想听你再说一遍。”

纪洵美低着头笑了,“昔齐桓公使管仲迎甯戚,戚曰:‘浩浩乎白水’,管仲不知其所喻指,忧而不朝五日。管仲有一妾名婧,婧闻管仲不解,以《白水》诗对,谓此甯戚欲仕于国家之意。管仲闻而大悦,以其言告之桓公,后因以甯戚为佐,齐国终得其治矣。”说罢,纪洵美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可见管仲之‘仁’,多因其妾婧而……”

安懋扯了下嘴角,不由又向东侧屏风那儿看了一眼。

安景忽然开口打断道,“圣上只是叫你再说一遍管仲和他小妾的故事,”他一抬下巴,眼神飘忽不定,“不是让你做什么措大文章。”

纪洵美一愣,抬头看向安懋,下意识地闭上了口。

安懋仍是温和的模样,“无妨,”他微笑道,“她不过是《女诫》读得多了,太懂‘择辞而说’了罢了。”

宋士谔在心底嗤嗤地笑了起来,暗想,圣上果然英明神武,不为女色所蔽。

安景似有所感,冷冷地朝屏风睨了一眼,道,“《女诫》果然为‘女德之学’。”

纪洵美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请个小罪,可她思忖一二,又觉得安景的打断来得太过突然,好像不是在故意针对自己。

安懋淡笑道,“昔班昭以圣人之言解‘女有四行’,今纪氏以‘女有四行’解圣人之言,可见古今女子虽小有殊异,但于‘读书’一事上,大体却都是一样的。”他微笑道,“一读‘女子书’,二读‘天子书’,三读‘圣贤书’,当真是忙碌得很。”

纪洵美想了想,试探道,“那妾身读的,”她微笑道,“可还合圣上的意么?”

安懋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地温声道,“朕觉得你读得很好。”

纪洵美被安懋笑得心里七上八下的,连口中的谢恩都显得有些心虚起来。

宋士谔掩了掩口,像是跟着也笑了似的,他暗道,圣上何许人也,如何能轻易被你几句话就惑了心神去?

就在这时,坐在一旁的安景又开口道,“圣上有所不知,”他微笑道,“此婢不但书读得好,还精通琴棋,连臣弟的庶妃见了,都不得不甘拜下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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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唐宣宗诏万寿公主执妇礼下嫁郑氏”

十一月,庚午,万寿公主嫁起居郎郑颢。

郑颢是郑絪的孙子,举进士第,任校书郎、右拾遗内供奉,以文才风度儒雅而著称于士林。

而万寿公主是唐宣宗的爱女,所以宣宗选郑颢娶公主。

礼官请遵循旧制度用银子装饰马车,唐宣宗说:“我正想以俭朴节约来教化天下人,应当从我的亲人开始。”

于是命令礼官依照一品外命妇的标准用铜装饰车辆。

唐宣宗又颁下诏书令万寿公主要执守妇人的礼节,不能因为自己是皇帝的女儿而失礼不守规矩,一切规矩都依照臣下庶民的习惯法律,并告诫万寿公主不得轻视丈夫家族的人,不得干预时事。

唐宣宗自写诏书告诫万寿公主说:“如果违背我给你的告诫,必然会有当年太平公主、安乐公主那样的祸患。”

郑颢之弟郑顗,曾患有重病,十分危急,唐宣宗派遣使者去探视,回宫后,唐宣宗问道:“万寿公主在什么地方?”

使者回答说:“在慈恩寺观戏场。”

唐宣宗听后勃然大怒,叹惜说:“我一直奇怪士大夫家族不想与我家结婚,现在看来是有原因的!”

唐宣宗立即命令召万寿公主入禁宫,让她站立在庭殿台阶之下,看也不看她一眼。

万寿公主感到恐慌,流泪满面,向父皇谢罪。

唐宣宗责备女儿说:“哪有小叔子病危,嫂子不去探望,反而有兴致去看戏的道理!”

派人将万寿公主送回郑颢家。

于是直到唐宣宗死,终其一朝,皇亲贵戚都兢兢尊守礼法,不敢有违逆,象崤山以东以礼法门风相尚的世族一样。

《资治通鉴》:十一月,庚午,万寿公主适起居郎郑颢。

颢,絪之孙,登进士第,为校书郎、右拾遗内供奉,以文雅著称。

公主,上之爱女,故选颢尚之。

有司循旧制请用银装车,上曰:“吾欲以俭约化天下,当自亲者始。”

令依外命妇以铜装车。

诏公主执妇礼,皆如臣庶之法,戒以毋得轻夫族,毋得预时事。

又申以手诏曰:“苟违吾戒,必有太平、安乐之祸。”

颢弟顗,尝得危疾,上遣使视之,还,问,“公主何在?”

曰:“在慈恩寺观戏场。”

上怒,叹曰:“我怪士大夫家不欲与我家为婚,良有以也!”

亟命召公主入宫,立之阶下,不之视。

公主惧,涕泣谢罪。

上责之曰:“岂有小郎病,不往省视,乃观戏乎!”

遣归郑氏。

由是终上之世,贵戚皆兢兢守礼法,如山东衣冠之族。

2 班昭在《女诫》中“妇行”一节最末引用的确是《论语》中的句子

《女诫》:此四者,女人之大德,而不可乏之者也。

然为之甚易,唯在存心耳。

古人有言:“仁远乎哉?我欲仁,而仁斯至矣”。

此之谓也。

3 “班昭参政”

《后汉书》:及邓太后临朝,与闻政事。

以出入之勤,特封子成关内侯,官至齐相。

4 这章里安懋和纪洵美对话里管仲事迹都是出自《论语》里孔子对管仲的评价

子路说:“齐桓公杀了公子纠,召忽自杀以殉,但管仲却没有自杀。管仲不能算是仁人吧?”

孔子说:“桓公多次召集各诸侯国的盟会,不用武力,都是管仲的力量啊。这就是他的仁德,这就是他的仁德。”

《论语》: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

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5 子贡问:“管仲不能算是仁人了吧?桓公杀了公子纠,他不能为公子纠殉死,反而做了齐桓公的宰相。”

孔子说:“管仲辅佐桓公,称霸诸侯,匡正了天下,老百姓到了今天还享受到他的好处。如果没有管仲,恐怕我们也要披散着头发,衣襟向左开了。管仲这样的人,哪能像普通百姓那样恪守小节,自杀在小山沟里,而谁也不知道呀。”

《论语》: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

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6 《论语》:子曰:“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

7 “夷吾因小妻”是出自《列女传》中“齐管妾婧”的典故

《列女传》:妾婧者,齐相管仲之妾也。

甯戚欲见桓公,道无从,乃为人仆。

将车宿齐东门之外,桓公因出,甯戚击牛角而商歌,甚悲,桓公异之,使管仲迎之,甯戚称曰:“浩浩乎白水!”

管仲不知所谓,不朝五日,而有忧色,其妾婧进曰:“今君不朝五日而有忧色,敢问国家之事耶?君之谋也?”

管仲曰:“非汝所知也。”

婧曰:“妾闻之也,毋老老,毋贱贱,毋少少,毋弱弱。”

管仲曰:“何谓也?”

“昔者太公望年七十,屠牛于朝歌市,八十为天子师,九十而封于齐。由是观之,老可老邪?夫伊尹,有氏之媵臣也。汤立以为三公,天下之治太平。由是观之,贱可贱邪?皋子生五岁而赞禹。由是观之,少可少邪?駃騠生七日而超其母。由是观之,弱可弱邪?”

于是管仲乃下席而谢曰:“吾请语子其故。昔日,公使我迎甯戚,甯戚曰:‘浩浩乎白水!’吾不知其所谓,是故忧之。”

其妾笑曰:“人已语君矣,君不知识邪?古有白水之诗。诗不云乎:‘浩浩白水,鯈鯈之鱼,君来召我,我将安居,国家未定,从我焉如。’此甯戚之欲得仕国家也。”

管仲大悦,以报桓公。

桓公乃修官府,齐戒五日,见甯子,因以为佐,齐国以治。

君子谓妾婧为可与谋。

诗云:“先民有言,询于刍荛。”

此之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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