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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章 引之则俯

后一日,定襄,文府。

杜韫玉甫一进门,还不待文一沾迎上来,就立在门边朝他揖了一揖,“难得文翰林腾空出来见我。”

文一沾上前两步,回了一揖,“杜大人客气了。”他直起身,“杜大人能专寻了我休沐的时日写在拜帖上,也是有心了。”

杜韫玉亦直起身,“是我叨扰文翰林了。”

文一沾笑了一笑,往侧让了两步,道,“不敢。”

两人互让了一回,才在正堂花厅坐了下来,又有佣仆捧上盖碗来,放于二人之间的客几上。

文一沾依旧是那派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模样,他淡笑着将放在杜韫玉手边的那盏盖碗朝对面推了一推,“杜大人一早过来,定是口渴了。”

杜韫玉顺手拿过盖碗,掀开一瞧,立时笑道,“夏天喝梨汁,冬日饮梨汤,文大人竟不觉得腻味?”

文一沾微笑道,“我自己喝的是茶,只是怕杜大人伤势未愈,这才端了梨汤出来。”

杜韫玉脸色微变,只是文一沾正浅笑着看着自己,一时不好发作,只得象征性地就势抿了一口,“滋味儿不错。”

文一沾笑了一下,挥手让厅中佣仆鱼贯退下。

杜韫玉重新将盖碗放回了桌几上。

待最后一个佣仆退出了花厅,文一沾方淡笑着问道,“不知周太师有何吩咐?”他自顾端起茶碗,“还要杜大人亲自跑一趟。”

鉴于上回的来访经历,杜韫玉一见文一沾端茶就心生嫌怕,“倒不是周太师有事。”

文一沾扬起了眉,“哦?”

杜韫玉道,“是圣公家的那位孔公子受了邀,下元节去柴桑陆氏的陆公子家看设醮,偏他不想一人独去,便邀了周大公子和周二公子同往。毕竟是圣公后裔,周大公子不好推拒,又想着文大人,就让我过来问文大人一句。”

文一沾微笑道,“周大公子好心思,不过是看一回设醮,便连翰林院的休沐值日都一并打听了,”他半似玩笑地回道,“我若是答一句不去,恐怕往后即使适逢休沐,也不敢出翰林院了罢?”

杜韫玉忙道,“文大人多心了,周大公子最是随和不过,文大人若是不愿,那便不去,哪里有人能对此说三道四呢?”

文一沾笑了笑,道,“可杜大人亲自上门来请,我若不去,这落在外人眼里,不是等同于拂了周太师的好意吗?”

杜韫玉一愣,就听文一沾微笑着继续道,“再者,我前一段时日承蒙圣意,有幸能对周二公子的文章稍稍指注一二,若是这回又冷落了杜大人,反倒显得我有意挑拨两位公子似的……”

杜韫玉忙接口道,“周大公子没有这个意思。”

文一沾浅笑道,“周大公子是没有这个意思,”他淡笑道,“是我自己人微言轻,因此总怕顾此失彼,倒叫杜大人笑话了。”

杜韫玉坐立不安了起来,“其实,”他忙补充道,“周二公子也是希望文大人去的。”

文一沾笑道,“哦?”

杜韫玉顿了一顿,道,“那位孔家公子啊,”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委婉道,“太过倨傲。”

文一沾浅笑道,“我在立冬郊祭上远远地见过那位孔公子,”他这回却没有否认杜韫玉的评价,“圣公后裔嘛,傲气些,也是应当的。”

杜韫玉一瞧文一沾同意了自己的话,忙追加道,“文大人是不知道,那位孔公子,在圣上跟前都敢直言要官来作,这作就作罢,还……”

文一沾开口打断道,“我虽不知那位孔家公子性情如何,但我若贸然去了,不免就做了第二个‘孔道远’了。”

杜韫玉奇道,“文翰林何出此言?”

文一沾笑道,“周大公子方从琅州回了定襄,我虽无品秩,但按科考授第,定是要被让入上座,我自觉才德不如两位公子,轻易入了上座,岂不无端落人话柄?”

杜韫玉抿了抿唇,又拿过方才被搁在几上的梨汤碗盏,道,“文大人素日里并非矫节之人,今日如此推却,莫非,”他微笑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文一沾笑了一下,道,“难道在杜大人眼中,我方才所道,还都算不上是‘难言之隐’吗?”

杜韫玉信口引道,“‘仕宦而至将相,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文大人之鶱腾,乃功名之所达也,如何能算是难言之隐呢?”

文一沾微笑道,“那若是我不信道呢?”

杜韫玉抿了口梨汤,道,“我猜文大人信道,”他浅笑道,“否则何以特意两番与我梨汤饮呢?”

文一沾笑着反问道,“梨汤与信道有甚相干?”

杜韫玉随口便道,“《庄子》中云:‘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不矜于同而矜于治,是其犹于柤梨橘柚,故其味相反,而皆可于口也’,”他顿了顿,又笑道,“即便文大人不信道,也一定是知礼义、明法度的君子,如何能说此二者不甚相干呢?”

文一沾笑道,“杜大人惯是会释意的,”他半似玩笑地道,“若是有朝一日,周大公子信了那法兰西国的景教,不知杜大人,会不会也送他一盏梨汤喝?”

杜韫玉的脸沉了下来,“文大人这话,”他冷了声调,“未免有些太苛切了罢?”

文一沾微笑道,“我再苛切,也及不上杜大人,引《庄子》中言,要我‘俯仰而不得罪于人’,这话要再说得深一些,岂不是就成了‘引之则俯,舍之则仰’?”他淡笑道,“《庄子》语辞被杜大人如此作用,我若是周大公子,亦不免觉得景教中的甚么‘摩西分海’要来得高明一些。”

杜韫玉扯了扯嘴角,道,“文大人说笑了,所谓‘摩西分海’不过是景教教徒妄借《穆天子传》中周穆王西征昆仑之事,以讹传讹,谬编为其教传说而已。‘摩西’者,实为‘穆西’矣,不说周大公子现下不信景教,就是有朝一日真信了景教,”杜韫玉淡淡道,“那也是视周穆王为神明的大唐东传景教,而非甚么法兰西国的白奴景教。”

文一沾笑了起来,“杜大人果然博闻强识,一句顽笑话儿罢了,怎地还被杜大人特特地分辨出一种‘大唐景教’、一种‘外国景教’呢?”

杜韫玉微笑道,“正是因为文大人不信,所以才以为是顽笑话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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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杜韫玉引用的《庄子》句原文

师金说:“况且,你没有看见那吊杆汲水的情景吗?

拉起它的一端而另一端便俯身临近水面,放下它的一端而另一端就高高仰起。

那吊杆,是因为人的牵引,并非它牵引了人。

所以无论它或俯或仰,均不得罪人。

因此说,远古三皇五帝时代的礼义法度,不在于相同而为人顾惜,而是在于治理才为人看重。

拿三皇五帝时代的礼义法度来打比方,恐怕就像柤、梨、橘、柚四种酸甜不一的果子吧,它们的味道彼此不同然而却都很可口。”

《庄子》:师金曰:“且子独不见夫桔槔者乎?

引之则俯,舍之则仰。

彼,人之所引,非引人者也。

故俯仰而不得罪于人。

故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不矜于同而矜于治。

故譬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犹蒩梨橘柚邪!

其味相反,而皆可于口。”

2 《穆天子传》主要记载的是周穆王率领七萃之士,驾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骅骝、绿耳等骏马,由造父赶车,伯夭作向导,从宗周出发,越过漳水,经由河宗、阳纡之山、群玉山等地,西至于西王母之邦,和西王母宴饮酬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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