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看到这一幕苏丁其实一点都不惊讶。从大金那儿回来第二天他就拖着希洛莉亚找到了落叶小队,询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却被婉言谢绝了。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对那位葡萄男爵科兹莫·巴特很有信心,言语间颇多赞誉。
后来苏丁特地去打听了一下,发现这位男爵大人还真是风评极好的样子。他曾经是长风谷冈瑟斯郡摩纳镇一名普通农夫,有一手祖辈传下来的酿酒技艺,在当地小有名气。
大约二十年前,前任长风公爵的长子,也就是现任公爵大人代表其父巡视领地,途经小镇时突然嗅到了一股甜美异常的酒香,一行人循着香味找到巴特家,对科兹莫酿出来的葡萄酒赞不绝口,当场就买下了他所有的库存不说,还邀请他去城主府做客。
长风公爵在其领民的眼中几与天上神祗无异,在那天之前见过最大的大人物也不过是本镇税务官的科兹莫整个宴会过程中一直处于懵比状态,听到公爵大人问起葡萄酒配方,迷迷糊糊的就说了。还没等他后悔,喝得开心,喝得上头了的公爵大人一拍脑袋当场就给科兹莫封了个男爵。
虽然只是个没有封地、没有家底、不能世袭的空头爵位,但科兹莫的身份和地位到底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要是换了其他人搞不好就飘了,聪明的科兹莫却没有。他抓住机会从冈瑟斯郡几名贵族那里借来了一笔启动资金,将老家附近的十几亩地买了下来,就近聘请村民建起了一座规模庞大的葡萄园。
由于长年大风,葡萄这种收获期极短、受风力影响比较大的水果鲜少有人种植,市面上偶尔有售卖的基本都是由行商从外地带过来的。当时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在发什么疯,便给他起了个“葡萄男爵”的外号,等着看他破产的那天。
然而结果却是葡萄男爵真的靠着他的葡萄发达了。
酿酒需要消耗大量原材料,科兹莫身为酿酒大师怎会不知道?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果不其然,葡萄还未成熟的时候,已然彻底爱上葡萄酒的长风公爵早早的派亲卫守在了科兹莫的庄园外面,待到葡萄成熟以后直接全部打包带走。后来甚至还因为有人潜进葡萄园盗窃而专门制定了一条律法:偷葡萄的犯人被抓到后就地斩手缝嘴。
说了这么多都是科兹莫·巴特的发家史,那为什么他的名声会如此之好呢?
原来在长风公爵将摩纳镇作为封地赠予科兹莫之后,这位葡萄男爵下令将所有土地改建为葡萄园,税收仅有50%①不说,还提供优良的种藤,指导种植方法,带领整个摩纳镇走向了小康生活。
纵观科兹莫获得爵位这些年,一不横征暴敛,二不嚣张跋扈,三不坑蒙拐骗,儿子教得遵纪守法明义知礼,就连侍从、下属的名声也都很好。某次一名投靠他的骑士强女干了一个农夫的女儿,苦主告上门来的时候科兹莫非但没有包庇这名骑士,反而当众抽了他五十鞭子,并责令他娶那农女为妻,还取出了两大桶价值不菲的葡萄酒作为新婚赠礼。
久而久之长风谷不管上城下城,说起葡萄男爵科兹莫·巴特无不交口称赞。这么一个完全可以称得上是贵族典范的人,也难怪落叶小队不怎么担心。
可是尼尔森·巴特毕竟是人家独子,还那么成器,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换谁能及接受的了?
更何况整件事就算是勉强算作当事人的苏丁也无法判断出个对错来。
尼尔森把亚丝娜当作挡箭牌很显然是不对的,是自私自利,是爱自己胜过爱她的表现。但没经历过生死的人体会不到那种大恐怖,在生死一刻,决定人行为的已经不是他的大脑,而是一种出自下意识,出自本能的动作,就好像溺水的人会疯狂缠上能抓住的一切东西一样,他才不会管那是救援人员亦或是至亲挚爱。
能够克服这种本能的人,比如地震时用身体撑起房梁,让学生们得以逃脱的伟大老师,再比如汽车撞过来时选择推开路人牺牲自己的伟大交警,这些人当然值得钦佩,但那些选择保全自己的人就真的那么不堪吗?
在落叶的人、苏丁还有沙法尔看来肯定是的,但在一位父亲眼里呢?
然后安格斯的行为呢?当时他们以为被石化的尼尔森和亚丝娜都死了,剩下的几个人很显然不可能逃的出去,安格斯完全是出于发泄愤怒和绝望才把石像砸烂的,后来金蜥蜴把亚丝娜放出来的时候落叶小队的反应证明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能把变成了石头的人救回来这种事。
所谓不知者不罪,在落叶的人、苏丁还有沙法尔看来,安格斯破坏石像致使尼尔森死亡的事根本就是个意外,哪怕因此感到内疚恐怕也被其先前的可耻行径抵消掉了不少。
但在死者父亲的角度看来呢?
这本来就是一笔算不清的账,所以苏丁一直就对“葡萄男爵肯定不会报复”这种事持怀疑态度。
不过他们这是要被押到哪儿去呢?该不会是判了“风刑”,现在是去行刑呢吧?
风干木乃伊什么的实在太可怕了,苏丁想了想,打消了回去找米蔲帮忙的念头,几个纵跃跳到房顶,远远跟在了一行人后边。
十分钟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雷云广场。
看到广场的情形,苏丁皱了皱眉头。与其他地方的冷清不同,这座小广场上挤满了人,从衣着以及携带的武器来看,大部分都是冒险者。他们围在一座高台附近,有的交头接耳争论不休,有的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台上的人。驯鹿卫队押解着落叶小队过来的时候,他们自觉的让开了一条通道,有人高声问道:“安格斯!他们是不是对你动刑了?”大有出头之意。同时也有人在切切嘲笑:“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落叶吗?怎么跟下水道的老鼠一样。”
安格斯和他的队员们不做任何理会,只是低着头往前走。
高台之上,正坐有数人目视着他们登台,表情各不相同。
中间那个揣起双手闭着眼睛微昂着脑袋的矮小男子是云上城第一治安官威拉德·特里兰康,一左一右随侍在侧的是他的两名副手。落叶小队从他身边经过时才睁开眼睛,目光在亚丝娜的面纱上停留了一阵,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在他右手边满脸络腮胡须,头发如钢针般根根立起,抿着嘴面色十分严肃的中年大汉是此地冒险者工会的副会长普尔曼·纳撒尼尔。他呼出一口白气,冲安格斯微微点头。
左侧那个中等身材,面色十分阴郁的人正是葡萄男爵科兹莫·巴特,他戴了一顶火狐皮帽,穿着做工精良的水獭皮毛大衣,富贵逼人。但是他略有些驼背,手掌粗糙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人——至少曾经是。
另外他的脚边堆着一堆形状奇特的石头和一柄巨型单手锤。在他身后还有一个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寒冷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反正就是浑身都在拼命哆嗦的家伙,这人没有头发没有胡须没有眉毛,连睫毛也没有,整张脸看上去又丑又古怪。就像一颗做失败了的卤蛋。
落叶诸人站到了高台正中,驯鹿卫队分列到边缘站定,高山剑圣瞪着治安官,很不客气地说道:“五名罪人已经带到,你可以开始了。”
“咳咳。”治安官抹了抹鼻子,“以兰法帝国次席军事大臣,云上城城主,长风谷地镇守,安萨科鲁·米蔲米·道奇大公爵之名宣布,对冒险者团体落叶谋杀男爵之子尼尔森·巴特一案进行公开审判。”
注①:农业税通常为70%-95%,黑心的领主甚至会以“雇佣”的名义全部征收,有时连那点微不足道的酬劳都不愿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