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水城。
“快点,王爷大军还有四日便到,一应粮草供给都得提前准备停当,否则提头来见!”
上官不达带领一众僚属忙着转运粮草,看着谷仓越堆越满,他只觉高官厚禄正在向他招手。
“大人……”
上官不达刚要前往下一个转运点,却被沂水同知拦住了去路。
见他双手抱拳,深施一礼,神情十分郑重,上官不达停下脚步,问道:“齐大人何事这般见外?你我二人共事多年,直说便好。”
齐大人苦笑道:“大人,钟将军临走前令咱们关闭城门,严阵以待,一兵一卒不得出城,现在王参将刚刚带领两千骑兵出城,为了转运粮草又城门大开,下官实在放心不下。”
上官不达一听他说此事,顿时面露不虞之色,所幸他为官日久,养气的功夫还过得去,几乎瞬间便换上了一副笑脸。
“齐大人多虑了,眼下魏军主力都被王爷打得狼狈逃窜,百里之内唯一一只魏军又在钟将军的兵锋之下,试问哪里还有人能威胁到我沂水?”
“话虽如此,但凡事只怕万一,兵事还当谨慎啊。”
上官不达的脸色阴沉下来,冷冷问道:“那依齐大人之见该当如何?”
齐大人拱手道:“最好当然是招回两千骑兵,紧闭城门,即使两千骑兵一时招不回来,也该先紧闭城门,以防不测!”
“哼,齐大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也看见了,本府接到王爷的军令,大军抵达前务必将一切军需准备妥当,眼下运粮的车队浩浩荡荡,要是关闭了城门,难道让他们都从天上飞进来不成?”
“这……”
齐大人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一边是肉眼可见的危机,另一边又是王爷的军令,他一个小小的沂水同知,哪能立刻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上官不达见齐大人说不出话,袖袍一甩扬长而去,竟是不再理他。
城头上,正午的太阳十分毒辣,晒得人懒洋洋的,士兵们东倒西地歪靠在阴凉处,丝毫没有前几日的紧张。
十六岁的斥候二狗年纪最小,被老兵们派来放哨,此时正靠在女墙上漫不经心地四处乱瞅,忽然,他见东边地平线上尘土飞扬,心中一惊,连忙拍了拍身边的老兵。
“张叔,张叔,你看那边是什么?”
那老兵伸出脑袋向外望去,顿时一脸疑惑地自言自语。
“骑兵?人数看着像是王大人的两千人马,可他刚走半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会是敌人吗?”
二狗紧张地问。
张叔笑道:“不可能,王大人早上才从东门出发,要是有敌人从这个方向奔袭而来,一定会跟他碰上,就算我军战败,也会有溃兵先抵达沂水,哪会让敌人抢了先。
听说这次王大人是奉了上官知府的命令出门迎敌,黑旗军的钟大将军是不同意的,我看王大人一准是被钟将军发现,又被打发回来了。”
“哦……”
二狗心中稍定,却仍旧有些不安,两只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那股灰尘。
战马越冲越快,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不一会儿便已经来到近前,城墙都被马蹄震得微微颤抖。
二狗望着那队骑兵,忽然脸色大变,惊叫道:“张叔你看,是北朝的旗,他们不是王大人的人马,是魏国大军!”
“什么?!”
张叔连忙伸头去看,只见骑兵阵中果然是魏军旗帜,顿时脸色大变。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魏军来了,关城门,快关城门!”
张叔一边高喊,一边取过号角,深吸口气狠狠吹响。
“呜……呜呜……”
低沉的号角瞬间响彻城头,松懈的军卒们一阵骚乱,可眼看敌人骑兵已经快要冲到城下,城门却还是丝毫未动。
张叔心中大急,连忙朝城门望去,只见城门口堵着十数辆运粮的大车,号角一响,拉车的人一哄而散,任由大车堵在门口,城门当然关不起来。
“完了,全完了……”
张叔脸色惨白,一屁股跌坐在地,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魏军是如何绕过王庭的两千骑兵,直奔沂水而来。
想不明白的不光是他,就连魏军的主将洪启也没弄懂。
他们按照锦囊所说,靠近沂水十里之后便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北进,在沂水城北设置疑兵,另一路则由东门强攻沂水。
没想到跑到沂水城外两三里时,沂水城仍旧一派安静祥和,连城门都没有动静,洪启和田忠大喜过望,连忙下令全速冲锋,一举攻进城内。
其实没人会想到上官不达竟会违抗钟庆渊的将令,私自派出两千骑兵追击魏军,更不会想到王庭晚走一日,从东门出城反倒迷惑了负责瞭望的斥候。
苏在制定计策之时,之所以要求洪启从东门进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尽量掩盖大军南向的方位,没想到反而误打误撞,钻了空子。
在苏的计划里,最重要、最核心也最险的就是攻占沂水城。
按照他的计划,魏国大军一退,又有三千黑旗追击牵制,沂水守军必然松懈,很可能露出破绽,让魏军有机可乘。
但即便如此,北武卫这支临时拼凑的三千骑兵想要一日夺城还是很没把握,是一步真真正正的险棋。
战争有时就是这样,无数微小的因素相互作用,交织影响,最后却足以左右大局,酝酿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两千魏军势如破竹,一举攻进沂水,士气大震。
此时的沂水仅有一千守军,大部分还在转运粮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整座城池就像个一丝不挂的新娘,任由魏军宰割。
与此同时,沂水城北突然扬起大片尘土,尘土中旌旗招展,马蹄声声,似有数万大军奔袭而来,城头守军顿时绝望至极,哭喊连天,连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也烟消云散。
对魏军来说,大势已定,沂水城落袋。
“报……大人,城破了,魏军势如破竹,快要冲进府衙了!”
第一个传令兵话音刚落,又一个传令兵冲了进来,脸上全是惶恐之色。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城北突然出现数万敌军,正浩浩荡荡朝沂水扑来!”
上官不达瘫坐在大位之上,眼皮狂跳不止。
早在听到城头呼号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大事不妙,没人比他更清楚沂水城的情况,要不是料定周围没有敌军他哪敢大开城门。
没想到真有数万人马神兵天降,打了他一个满盘皆输。
上官不达挥挥手,两个传令兵对望一眼,咬了咬牙,抽出腰刀向府外杀去。
齐大人风风火火地从府外赶来,一见上官不达连忙下拜:“大人,魏军杀进来了,您快带人突围吧!”
上官不达惨笑一声,喃喃道:“突围?向哪突围?王爷治军一向严谨,我已铸成大错,即使我逃过乱军又怎么能逃过他的军法?”
“哎……”
齐大人拱拱手,想说什么,最后却没有说出口,只是长叹一声。
上官不达忽然起身走到齐大人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出身低微,资质平庸,这一生穷尽心力都想往上爬,没想到最后功亏一篑。
齐大人,您的资质虽也不高,但为人忠厚,心胸豁达,这些年来多亏你不计前嫌,一直不吝提点,才让我少走了不少弯路。”
齐大人想要说话,却被上官不达按了下来,继续道:“欲壑难填,至死方休,此话诚不欺我,我也是到了现在才卸下一身重担,的确感觉轻快不少。
眼下我犯下大错,罪无可赦,但你与我不同,只要成功突围,将沂水的消息传回大军,说不定王爷念在你报信有功,还会放你一条生路。”
“上官大人……”
齐大人豁然起身,一脸惊愕,却见上官不达摆了摆手。
“齐大人不必如此,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上官不达虽非好人,却也能分得清是非曲直,你不必多言,我这就让亲兵送你出城,记住,别去找王庭的人马,他们起不了多大作用,直接去寻钟庆渊的黑旗军,或许他们还能力挽狂澜。”
说着,上官不达朗声叫到:“来人,选最快的马,务必护送齐大人出城!”
一队亲军立刻进来领命,齐大人老泪纵横,双手抱拳,朝上官不达深深下拜,然后猛一跺脚,随着那队亲兵冲出府衙。
眼见一众亲兵护送着齐大人离开,上官不达脸上的轻快之色顿时消失不见,弹了个响指,管家立刻从后堂钻了出来。
“快,准备好的衣服呢?快给老爷我换上,咱们装成百姓悄悄出城,有齐老头做掩护,魏军必然不会全力搜捕你我。”
管家闻言,连忙从身后的包袱里掏出两件破衣烂衫,手忙脚乱地帮上官不达换上。
上官不达一边换衣服,一边盘算着。
沂水陷落乃是大罪,现在必须尽快赶到附近的城池,先参他钟庆渊一本,告他擅自追击魏军,致使沂水陷落,只有把罪责都推到他的头上,自己才能逃得一命……
对了,还有王庭,这家伙是唯一的知情人,最好死在乱军之中,这样便死无对证,要是他侥幸活下来,还得想个办法将他弄死。
想到这里,上官不达的手脚立刻又快了三分。
魏军攻城出奇地顺利,从入城到剿灭所有抵抗不到两个时辰,迅速控制了沂水全城,缴获大批粮草军资。
战后,洪启站在堆积如山的粮草军械面前,冷汗直流。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北武卫要是真的按照原定计划全力攻城,沂水城至少能守上个一年半载,到时候他们恐怕早就成了武陵王的刀下之鬼。
“洪将军,方才有人突围,明显就是沂水要员,为何不让我军拦截?”
田忠扛着滴血的大刀,兴冲冲地向洪启走来,人还没到,洪亮的声音便先传进了洪启的耳朵。
洪启笑道:“沂水重镇,城大路长,我军兵力不足,不宜分兵拦截,另外锦囊上说如遇沂水权贵突围,任由其离去便可,切勿拦截。”
听到锦囊二字,田忠立时肃然起敬。
“真想不到,这沂水守军竟然如此之少,而且就连城门都没关……”
洪启也是心中感慨:“是啊,那位徐小侯爷运筹帷幄,决胜百里之外,果真智极近妖……”
田忠下意识点附和道:“刚听见他的锦囊时,只觉乱七八糟,莫名其妙,没想到一打起仗来全都如他所料,真是少年英雄,不服不行。”
洪启哈哈大笑:“能让你田老兄服气的人还真没几个,等回去一定要让徐佐领多敬你几杯,也好不让你白白敬佩一场。”
田忠摆手道:“洪老弟休要臊我,我老田向来佩服有才之人,实话跟你讲,此战之后我有一种预感,这徐小侯爷横空出世,天下格局或将大变啊。”
“哦?”
洪启目光一凝,连忙问道:“此话怎讲?”
田忠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便压低声音说道:“你不觉得他和武陵王当年力挽狂澜的时候如出一辙吗?”
“你是说……”
“说不定咱们大魏国也要出个武陵王喽,哈哈哈哈!”
洪启闻言顿时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