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锐自然不知道这本剑谱给影俾带来的震撼,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在意。
他究竟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在固有的价值观里,女人应该远离战争,自己一个大男人老躲在一个女人后面算怎么回事?
其实徐锐已经做好了打算,等回到京城就想办法让影俾渐渐恢复正常生活,去享受属于她的美好青春。
刚走出亲卫营,徐锐便见几个士卒推着一辆板车走了过来,板车上堆着十几具尸体,用草席裹着,像是要推到营外埋葬。
“徐佐领这么早就起了?”
负责押运的士卒远远看见徐锐,连忙停下来和他打招呼。
徐锐朝士卒们点了点头,指着板车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领头的士卒叹了口气:“昨晚又有十几个兄弟去了,全是暴毙的,身上没见伤口。”
徐锐心中一暗,北武卫横穿流青山,不少士卒受了恶劣环境的影响,身体留下了终身伤残,还有一些甚至就此埋下了病根,这几日一直有病死的士卒,只是一次出现十几个还是太多了点。
他挑开草席,匆匆查看一番,见果真如那个士卒所说,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以为也是生了暗疾,便摆摆手,让士卒们将尸体尽快拉去掩埋,以免爆发瘟疫。
战争是死神的使者,牺牲也许未必崇高,却不可避免。
两世为人,徐锐见了太多的死亡,心中没有什么道德障碍,紧迫的环境也由不得他这么清闲。
现在大军已然脱离险境,但并不见得一切就高枕无忧。
最近几日他都在思考未来应该何去何从。
太阳系里的那场大战应该还在继续,但他短时间内肯定不可能回去参战,因为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又到底是宇宙里的某个角落,还是另一个平行时空?
之前徐锐曾经测算过这个世界的重力、大气密度和恒星变化,但因为缺乏精密仪器,他只能选用最原始的测量和计算方法,得出的数据自然存在一定的误差。
不过各项结果都证实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他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与地球极为相似,除了地形不同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其实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炭基生命需要的生存条件基本相同,所以总是出现在类地行星上,而类地行星除了生命形态变化万千之外,环境差别不会太大。
还是熟悉的味道,对于徐锐来说,这恐怕算是唯一的好消息。
“既来之则安之,其实每天偷偷懒,晒晒太阳,然后享受美好的青春可能更适合我吧?”
徐锐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眼下这个世界还处在冷兵器时代,距离脱离地心引力,重回太空实在太远,原来的苏也变成了如今的徐锐,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完全不同的两段人生,他必须,也终于有时间为自己重新规划一个未来。
来到中军大帐的时候,刘异和曹公公都已经到了,不过和前几天不一样,刚一走进中军,徐锐便敏锐地感觉到今天的气氛有些凝重。
曹公公小口小口地呡着茶,刘异则在帅案前来回踱步,见徐锐进来两人也只是微微点头,谁也不说话。
“行了,别装了,肯定又有麻烦事,你们直接说就成,用得着演戏么?”
徐锐自顾自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抢过曹公公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说了一句俏皮话,想要缓和气氛。
曹公公看了他一眼,朝刘异努了努嘴。
徐锐心领神会地朝刘异望去,只见刘异冷哼一声,将帅案上的一封公函甩给了他。
“刚刚到的兵部调令,你自己看吧。”
徐锐打开公函匆匆看了起来,兵部命令北武卫即刻返京,并规定了返京的路线、日期,以及沿途各城的物资供应情况,十分详尽,没有任何疏漏。
“这有什么问题?”
徐锐拿着公函,不明所以地问。
曹公公叹了口气,放下茶杯道:“朝堂的事,看似细微,但一桩桩一件件都大有文章。”
“哦?”
徐锐脸色一肃,抱拳道:“请公公赐教!”
曹公公道:“我军此番乃是私自退兵,虽为我大魏精锐保留了火种,却终究是违抗了圣命。
按照通常的惯例,北武卫出征时奉的是钦命,回国后也应该接钦命才对,无论是胜是败,是奖是罚,圣上都会下旨定性。
可这一次来的却是兵部公函,而非圣旨,而且就连公函里也没提一句定性的话,咱家和刘将军才会如此着急。”
听完曹公公的解释,徐锐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泾阳之战是那位皇帝钦定的战略,最后损兵折将,大败而归,一定有人要为此事负责。
这个人不会是皇帝,因为皇帝是天子,必须是绝对正确的,这个人也不能是残存的北武卫,因为北武卫是重建魏军精锐的基础所在。
那么承担责任的人就一定会是几路大军的主帅,只不过把责任都推到死人身上去,未必就能堵得住悠悠众口,或者未必就能发泄皇帝本人的怒火。
一旦如此,那些对于重建魏军精锐不太重要的人,比如刘异,比如曹公公就很有可能被大势推出来当那只无辜的替罪羊。
而徐锐在这场战争中扮演的角色非常特殊,会受到怎样的对待,也要看皇帝如何解读北武卫擅自撤军的性质。
所以定性对在场的三人都十分重要。
眼下皇帝对北武卫态度暧昧,要么是朝堂上对此事的分歧很大,要么是皇帝本人有了其他想法,自然让三人忧心不已。
“哼,此战乃是武陵小儿设好的圈套,我北武卫历经艰难,能安然回国已经算是万幸,此番回京老夫无论如何也将据理力争,定不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刘异在帅案前绕了几圈,终于一拍帅案,怒声喝到。
曹公公也点了点头:“不错,此战徐锐居功至伟,回京之后咱家定要保举你一个好出身!”
徐锐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苦笑起身,朝两位大人郑重地行了一礼。
“二位大人若是嫌命长想自寻死路,千万别带上小子,小子还想多活两年呐。”
二人闻言脸色一变,不约而同地朝他望来。
“你小子又有什么鬼点子?”
刘异问到。
徐锐道:“小子能有什么鬼点子?只是劝二位大人一句,若想活命,回京之后只可请罪,不可请功,而且最好把所有的大罪都往义父身上推!”
“说得什么混账话?”
刘异眉头一挑,怒道:“你义父为国捐躯,惨死他乡,我等如何能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往他的身上泼脏水?你身为他的义子,怎能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语?”
徐锐苦笑道:“老将军先消消气,等我把话说完成不成?”
刘异冷哼一声,犹自生气,不过总算没有继续喝骂,而是大咧咧地往帅位上一座,怒道:“有话就说,就屁就放,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老夫怎么收拾你!”
徐锐早已经习惯刘异骂骂咧咧的说话方式,也不生气,抬起茶杯一饮而尽,清了清嗓子。
“这几天小子专门看过最近几年圣上亲自的处理的大案要案,得出一个结论,咱们这位圣上的确是位胸怀天下的千古圣君,可他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很爱面子。”
说着,徐锐用余光扫过最了解宫廷秘事的曹公公。
见曹公公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反驳,便继续说道:“关起门来说,泾阳一战最大的失误便是这个决策本身,要说责任也是圣上责任最大。
但咱们这位圣上太要面子,绝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误,而若北武卫擅自撤军是功,那不等于告诉天下人错在皇帝?
站在圣上的角度,二位大人回京请功,就等于是逼着圣上承认自己的罪过,如此一来,不但你们没有活路,北武卫剩下的将领也都会跟着倒霉。
只有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让圣上体恤大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感激咱们为他背了黑锅,这才会网开一面。”
“此话有理!”
不等刘异说话,曹公公突然拍案而起。
揣摩人心原本是他最擅长的本事,可一旦身在局中反而一叶障目,无法博览群山,要不是徐锐此番提醒,说不定会弄巧成拙,酿成大祸。
曹公公心里一阵后怕,望向徐锐的目光里多了三分感激。
刘异冷着脸点了点头:“好吧,就算此事你说得有理,那往你义父身上泼脏水又是何意?”
徐锐叹了口气道:“义父是大军主帅,为国捐躯之后对重建北武卫已经没有作用,多半不会那么容易过关,所以要将他说得更恶劣一些,才有可能争取到最好的结果。”
刘异眉头一皱:“要争取最好的结果,却要将他说得恶劣,这又是何道理?”
徐锐道:“道理便和之前一样,只能争取圣上的同情,而不能为了讲理把圣上逼到死角,只是这件事最难,因为活人总有利用价值,而死人的利用价值却要小上很多。”
刘异完全明白了徐锐的意思,宦海浮沉大半生,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想一次就会心寒一次,相比之下,他更愿意做一个纯粹的军人。
徐锐说得没错,杨渭元作为大军的主帅,是天然的背锅位,现在又客死他乡,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不倒霉谁倒霉?
只有让皇帝觉得心中有愧,对不起他,才有可能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刘异重重地叹了口气,忧心道:“只怕这些道理我们明白,圣上也明白,没有那么容易过关啊。”
徐锐笑道:“他当然明白,满朝文武都明白,但圣上要的不是道理,更不是真相,而是一个下坡的台阶,所以我猜到时候大家都会默契地装聋作哑,合演一出好戏。”
说着,徐锐又向曹公公道:“还有,公公对小子的好意,小子心领了,不过公公大可不必保举小子什么,若有人问起小子,公公有一说一便是。”
曹公公点了点头,一事通而百事通,被徐锐点醒之后他已经想清楚所有关节,自己出身司礼监,而徐锐乃是军中将领,皇帝最为忌讳的便是内外勾结,又何况是内廷与军队?
若他真的向皇帝保举徐锐,那才真是取死之道。
曹公公深深看了徐锐一眼,心中越发看不明白,之前他只以为徐锐在军事一途天赋异禀,现在看来,便是那些老官油子也不见得有他这份政治敏锐。
果然苍天不公,为何独独如此眷顾这个小子?
曹公公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见二人不再反对,徐锐笑道:“二位放心,此番回京只要小心些,过关不难,泾阳一战,我大魏十二卫损失殆尽,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相信属于咱们的时代已经来了,准备好大干一场吧!”
远在千里之外的魏国京师大兴城,此时正笼罩在一场厚厚的阴霾之下,自打泾阳大败的消息传回京城,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
督查院的御史们就好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第一个跳了出来,逮住军事集团一通乱咬,紧接着终于等到机会的文官集团齐齐上阵,极力打压武官势力。
这是一场几乎一边倒的政争,文官集团百花齐放,武官集团步步退缩。
一日之内,兵部及五军都督府数十位官员一同下野,回家待参,其中不乏兵部尚书、兵部侍郎、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都督佥事这样的高官。
然而,正当文官集团弹冠相庆,打算一鼓作气摧毁武官势力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攻讦没有了舞台,因为有一个人一直没有说话,那便是高高在上的宏威皇帝。
他就像一个画外之人,将所有参合将领们的奏折全部留中不发,只是冷眼旁观着这群跳梁小丑尽情表演。
心思机敏的朝臣们刻意识到皇帝的杀机,纷纷偃旗息鼓,将舞台重新还给了皇帝,可皇帝就是一言不发,不知道在酝酿着什么。
此时沉默地越久,意味着爆发时的威力越大,所有人都明白,他在等,等北武卫回到京城,一切都会有个结果。
就在大兴城中噤若寒蝉,翘首以盼的时候,徐锐与北武卫终于踏上了回京的道路,不知道接下来又会有什么样的腥风血雨等待着他们。
(第一卷终,未完待续)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