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威十七年四月二十八,侦察连进入毒田的第二天早晨,赶了一夜山路的士卒们终于走出了丛林,来到一个小小的峡谷之中。
这里是卡斯特地貌,地上没有淤泥,从毒田一直延伸出来的脚印到这里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曹思源扶着高大的石壁,呼出一口浊气,胸腔里却还是火辣辣地疼,为了尽快追上从毒田里撤走的官军,弄清事情的真相,侦察连已经拼了老命。
这一夜的强行军让他这个“老江湖”都有些吃不消,要不是徐锐那场轰轰烈烈的冬季训练,恐怕一半以上的士卒都要掉队。
“全军止步,检查装备和干粮,就地修整一个时辰,各班轮流警戒,先锋班前出两里设置前哨。”
望着疲惫不堪的士卒,曹思源举起右臂,下达了修整的军令。
没有被分配到任务的士卒们顿时东倒西歪,有的艰难地拿出干粮啃食,还有的干脆直接靠在崖壁上呼呼大睡起来。
曹思源也累得够呛,但他还不能休息,必须为士卒们做好表率,第一个承担警戒任务。
他艰难地爬上一块巨石,从这里勉强能看到峡谷前后数百米的地方,定睛眺望一会儿,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便掏出徐锐根据兵部资料亲手绘制的地图。
由于没有经过实地勘测,这份地图虽然标注了等高线和比例尺,但实际误差仍然很大,不过聊胜于无。
曹思源先是在地图上找出了毒田和眼下的位置,然后用铅笔将两个点连起来,接着又顺着这条线,沿着山谷的方向往前延伸,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侦察连是跟着脚印一路追踪而来,但这条行军路线十分蹊跷,因为这条峡谷只通向一个地方,那便是距离毒田二十里外的海湾。
曹思源判断离开的官军很有可能是要到海湾坐船直接赶往其他地方,可要从毒田去海湾有好几条路可以走,每一条都比眼下这条行军路线近得多,也好走得多。
他们相当于是饶了一个大圈,最后才一头冲进了这条峡谷,而这里的地形不但复杂而且很容易受到伏击,他们若是真的要去海湾,为何会选这么一条行军路线?
难道说是有人故意想把自己引进峡谷,然后前后截击,将侦察连一举歼灭?
这倒是个有可能的推断,可敌人如何知道自己要来,而且一定会追?
还有,若要在峡谷中伏击,必然要堵上两头,可自己一路行来,却没有发现谷外藏着伏兵,还是说敌人用了什么方法骗过了自己的眼睛,把伏兵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大人!!”
正想着,一个士卒突然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
曹思源回过神来,定睛一看,竟是负责前出探路的前锋班的人,心中顿时一沉。
“出了什么事?”
曹思源从巨石上跳了下来,下意识拔出了弯刀。
那个士卒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一脸惊恐道:“大……大人,前面,前面好像出事了,全是尸体,您快过去看看!”
果然出事了!
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他反倒冷静下来,郎声道:“全军集合,做好战斗准备!”
狭长的小峡谷在中段转了个九十度的大弯,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然而等侦察连小心翼翼转过这个弯时,却立刻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小小的峡谷之中遍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就连马匹都全部倒地身亡,而从衣着上判断,这些人正是从毒田离开的官军。
这些尸体上插满了箭羽,看角度应该是从峡谷顶上射下来的,但奇怪的是所有尸体似乎都没有反抗,绝大部分尸体死亡时都两手空空,甚至没来得及从腰间拔出刀来。
这说明他们死得很突然,突然到连拔刀的时间都没有。
曹思源皱着眉头想了很久,却还是想不出究竟是怎样的场面,竟能够瞬间将这三百来人全部杀死,而且还不让他们有丁点反抗,就算是杀三百多头猪也不会这般顺利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不知不觉便走出了很远,渐渐脱离了尸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在距离大部队数百米之外,有一具尸体孤零零地倒在中间。
曹思源连忙冲上去一看,只见这具尸体身着军官标配的神将甲,至少也是一省的副总兵,正四品的大员。
和其他所有尸体都不一样,这具尸体没有任何外伤,却是脸色乌青,双目上翻,两只手掌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口中隐隐还有酒和苦杏仁的味道。
曹思源微微一愣,环视一周,发现不远处有些烤熟的碎肉屑,像是蹄髈一类的吃食,以及其他的一些食物残渣,周围还有一滩水渍,他凑上去闻了闻,是烈酒的味道。
“原来如此……”
眼前的东西和那具四品大员的尸体终于让曹思源想通了一切。
原来这是一场血腥的灭口,守卫毒田的官军之所以选这条路,就是幕后黑手为了将他们灭口而精心设计的。
真相大约是这些官军奉命破坏了毒田之后,又接到了前往海湾坐船离开的命令,下命令的人找了个理由制定了诡异的行军路线,让他们兜了个大圈子,最后走进这条峡谷之中。
大军走了一整夜,来到峡谷的时候肯定人困马乏,和天启卫一样吃过东西之后便立刻进入了梦乡。
那只黑手先是将这支队伍的主帅以“赴宴”之名约出来,用毒酒将其毒死,然后趁大军人困马乏之际,突然堵住两头,从高处放箭。
人在极度疲劳的时候若不松懈还好,一旦松懈下来便很难再提起力气,所以这三百人才会在突然袭击之下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甚至连拔刀都很难做到。
大军的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策划几近完美,而且对方能将大军主帅单独约出,并让他毫无防备地喝下毒酒。
说明这些人应该与这位正四品大员相当熟悉,甚至是他十分信任,信任到绝不会想到对方会害自己的人。
可是那只幕后黑手究竟为什么要亲手毁掉自己的摇钱树,然后处心积虑杀掉守卫的官军灭口呢?
要知道杀死一省总兵,尽数屠戮数百官军,即便是以四大家族在西川的地位也很难一手遮天。
他们甘愿冒着这样的风险,究竟是意识到事情败露后的壮士断腕,还是为另一个更大的阴谋做准备呢。
一时间曹思源心中全是问号,眼前的世界好像突然天旋地转起来。
他摇了摇头,把这些沉重的负担都甩了出去,望着被峡谷分割成一条长河的天空长长地吸了口气。
“咦?”
就在这时,曹思源望着崖壁忽然一愣,连忙从怀里掏出地图,惊愕地发现了一个巧合。
“原来崖顶的另一边就是那些官军再也到不了的海湾吗?”
曹思源沉着脸思索片刻,忽然朝身后的士卒们招了招手,指着头顶的崖壁道:“来几个人,架设绳梯,我要爬上去看看。”
侦察连的士卒们连忙聚集过来,用弩箭将拴着绳索的铁钩射到崖顶上,暂时拉实固定之后,几个擅长攀爬的士卒先顺着绳索爬上去,然后找一颗大树固定好绳梯放到崖底。
接着曹思源和几个士卒先后抓住绳梯,快速爬到了崖顶。
不等后续的士卒上来,曹思源便带着先爬上来的两三个士卒朝海湾的方向走去。
海湾和峡谷其实仅仅隔着数百米,仿佛一块蛋糕被崖壁切成了两半。
曹思源走到崖壁的另一边,从上往下望去。
只是一眼,他的瞳孔豁然猛地一缩,浑身剧烈一震,好似五雷轰顶一般僵硬不动。
“我的老天……”
整整愣了两秒钟,他那张因为惊愕而张得老大的嘴里才木然地吐出了这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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