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坊地处城西中间范围,紧邻西市南边,按照长安城内的居住习惯,城东为贵人区,住的多是达官贵人非富即贵的人物,设立东市为长安繁华高端市场。
城西是平民区,住的都是平头百姓,设立西市为长安集中贸易市场,这里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属于摆在明处的混乱地带,当然对于百姓来说繁华的西市就是乐园了,日常生活离不开的地方。
而怀远坊就紧邻着西市南边,本来这里应该是平民居住的地方,但却因为这里特殊的地理位置,成了权贵们争相进驻的别院。
有的人买下一处别院是为了囤货供给西市商铺,有的人是为了探听地下消息,有的人是为了方便在混乱的西市做些灰色生意,可以说目的五花八门,理由却大体无二,都是在利用西市的混乱。
杜少清选择这里,并非为了给汉王李元昌出难题,正如他自己所说,蛇打七寸,捡最硬的地方拆迁重建,啃下这个骨头才能起到杀鸡儆猴敲山震虎的作用。
五姓七望在怀远坊可不少宅邸,听说杜家施工队准备拆迁怀远坊,这些人立刻点起人马器械过来拦住了拆迁工人,可是看着对方乌泱泱的工人,这帮人也不敢先行动手,于是就有了僵持。
可是别忘了,怀远坊虽然达官权贵占下的别院不少,可还是有一部分百姓杂居在这里的,而这其中就有很多人看着孩子能在永平坊那种学堂里无偿念书而眼红的。
而今可好,杜驸马力排众议率先选定怀远坊为下一个改建目标,多少百姓眼巴眼望盼着呢,竟然有人敢站出来拦住不让拆?
于是怀远坊门口对峙的地方,又出现了第三批人马,是支持拆迁的怀远坊百姓。
“拆迁老旧的宅邸,改建重造长安城乃是当前国策,我等奉了朝廷文书行事的,阻拦者依唐律是要下狱的。”工地管拆迁的领队站出来大喊道。
对面同样有一人站了出来阻止道:“宅院即便是再过老旧,那也是我等的私产,地契房契在手,谁也无权动我们的房子,唐律保护民众财产,可没听过唐律支持毁坏百姓财物。”
那领队一听,面色古怪道:“尔等莫非在此无理取闹?我们奉命来拆的是东主已经买下的地盘,谁要拆你们家的房子了?
你知道拆迁工作得花多少人力物力吗?给你家拆迁?想那好事?
快些让开,妨碍我们执行任务,自有官府管事的来寻你们。”
这……对面之人显然没想到这帮人这么有理有据,不是听说杜家拆迁队所过之处全都夷为平地吗?怎么貌似不对呀。
当然不对,杜少清和宇文柘严格要求的,文明拆迁,只拆我们自己的地方,别人的东西一丝一毫都不动的,至于哪里能拆,自然有人先行去谈好条件的。
永平坊是朝廷当时清空出来作为长乐之家的,算是杜家自己的地盘,根本无人阻拦拆迁,当时行动极为迅速,可谓是摧枯拉朽,所以拆迁队也就落下这样一个名号。
怀远坊是拆迁队遇到的第一个外面客户,还要靠这里打下口碑呢,派来的拆迁队长都是杜少清亲自安排的。
可是阻拦拆迁这些人当然不能这么轻易的就放过拆迁队,这就相当于引狼入室,这帮人进了怀远坊肆意妄为,总有一天会出事波及到大家,所以那个领头的人狡辩道:“怀远坊是大家的,没有我们的允许,你们休想进驻,谁知道你们进去是拆自己的地盘还是破坏我们的家园?”
对、对,不能让进,他们拆建房子闹哄哄的,扰人心情,不让进。
一个个七嘴八舌的无礼阻拦,拆迁队长正犯愁呢,东家说会非常顺利,跟拆自己家一样,现在怎么不一样呢?
就在这时,斜刺里冲出一帮衣衫破烂的普通百姓,群情激奋的冲那帮人大吼:“谁敢拦着不让拆迁?我们还等着赶紧拆了老房子建好学堂,好让我家娃儿读书识字的。”
“对,我们也是住在怀远坊的,我们支持快些拆迁,你们凭什么拦着?”
好吧,这两帮人对峙起来,拆迁队反倒往旁边错了错,等着看热闹。
那为首的管事眼神不善的看着新出来的百姓,冷冷的说道:“一群贱民,瞎了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我们是谁?知道我们身后是谁吗?也是你们惹得起的?
平日里是我们慈悲大度许你们共处一坊,惹怒了我们,让尔等全都无家可归!”
话音刚落,这帮人带来的护卫等人上前一步亮出了各自的兵刃。
那群百姓先是被对方的凶恶吓得齐齐往后一退,但随即想起了家里的孩子,有些个勇敢的汉子壮着胆子上前一步大喝道:“谁敢挡住我孩子念书识字,老子跟他拼命。”
对!拼命!
几乎是所有人都跟着站了出来,齐声怒吼,一时间剑拔弩张,连拆迁队都不淡定了,纷纷被这些百姓所感染。
大家都是苦命人,对这些父母的做法特别能感同身受。
甚至还有些个拆迁队不由自主的往前上了上,跟这群赤手空拳的百姓站在了一起。
嗯?那管事一看,怎么?两帮人欺负我们一帮人?你杜少清的人我们本不想硬碰硬,但也不能让你们这么欺负吧。
拆迁队长看到事情不好,立刻跑到了中间将两帮人都拦下了。
“各位,各位,今日事咱们都看得清楚,大唐是有律法的,大家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已经派人去请衙门的人过来了,千万不要动手,大家都是拖家带口的,见了血就不好了。”
有他这么说,两帮人还算克制,那帮贵族出身的人不屑想到,衙门的人?哪个衙门口管事的不是我们的人?难不成你还能请来户部尚书或者民部尚书来给你们撑腰不成?
其实哪里用得着尚书这种大员,拆迁队是杜家的人,这种事情找东家杜少清最好使,而且杜少清的身份可不差于一部尚书。
杜少清淡淡一笑,这是小事,把长期坐镇永平坊工地的几个小官派去,这些来自户部、工部的官员,就是协助进行长安重建的,他们去吓唬一下就行了。
谁敢无礼抗法,那不好意思,跟着就是抓走下狱,刑部大牢准备的好好的。
怀远坊门口,那些贵族的手下一看,对方这么狡猾,恨得牙痒痒,最终丢下一句狠话狼狈而去。
他们说的是:“好,让你们拆,怀远坊大着呢,房屋地契在我手,就不信我不松口谁敢动我们自家的房子一下?只要我等不拆,看你们怎么改建怀远坊?”
那些平民百姓对这帮人恨得牙痒痒,太可恶了,你们这帮人大富大贵衣食无忧的,却拦住不让我们过好日子,简直丧尽天良,恨不能杀之!
永平坊杜少清那里,回来的几个工部管事汇报着一切,杜少清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旁边的茶几,仿佛早就料到一样,良久之后开口说道:“按照咱们商议好的条件,尔等一家家去跟他们地契持有者去谈,朝廷改建国策在手,就看他们拥不拥护了。
切记一点,由他们自由选择拆迁条件,即便是坚决不拆,也不要逼迫,记下名录宅院,回来报给我即可。”
这些工部户部或者民部来帮忙的拆迁干吏都是寒门出身,所以忠诚度没有问题,倘若是五姓七望出身的人,用他们恐怕会出工不出力,杜少清可不敢随便用。
怀远坊一处清河崔氏宅院里面,户部吏员携从人正在跟这家主事之人会面。
“呵呵,不是刚在坊门口会过面嘛,怎么?大庭广众之下不敢逼迫,回去请示过你们的主子了?现在追到家里私下威胁?”崔氏人满脸的不屑。
“放肆!
本官何光乃是户部正七品主事,奉朝廷之命协助长安城改建大计,今日前来跟这家房主商议,你们这里谁是房主?本官指的是房契持有者。”
“切,正七品?好大的官威!
此处房主正是区区在下,清河崔氏门下崔三郎是也。”崔三郎不屑道。
何光知道这些世家大族从来都是眼高于顶,包括这些旁支或者仆从都是,这个崔三郎顶多也就是崔氏的一个管家仆役,正主往往都是做官的,不出面打理自己的生意,生意都是在下人名下。
“朝廷政令,长安城改建需要拆了怀远坊,依拆迁补偿之规定,你可以选择将此处宅院依照市价变卖给朝廷,朝廷加价两成作为补偿收购,或是你可以选择改建后自留一处新院子,差价另外补给你。”何光沉稳的宣布了来意。
崔三郎静静的听完,神色有些恍惚,暗道这样听着挺合理的,不是要强占我们的地方,也不是要把我们赶走呀。
可是想到主家交代下来的事情,这位不敢擅自决断,再次硬气道:“那我们要是不愿拆呢?房子是我们自己的,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了感情。”
“阁下是要硬抗朝廷政令?”何光正色道。
“哈哈哈哈,好大一顶帽子,阻拦政令我等不敢,但想要我拆迁,除非怀远坊所有人都答应拆迁,但凡有一家不拆,那我的房子自然也不答应拆除。”崔三郎开出了条件,他心想五姓七家约好的,你们恐怕拆不掉。
“好,阁下的条件倒是不算过分,且等着吧。”何光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在他看来,朝廷加价两成收购,对方已经占了大便宜的,哪里也找不到这样的好事,对方还阻拦,那就是故意的了。
当初永平坊要迁出坊内所有住户到别处,用作改建长乐之家收容孤老弱小,那时候朝廷可没有这么优厚的待遇,强令坊中百姓迁到别处,最多等价等物置换,哪有什么多余补偿?
杜少清看着汇总上来的怀远坊钉子户名单,果然不出所料,里面五姓七家和其他世家大族的产业约有百余户,还有百余户竟然是朝中不少王公大臣贵族元老的私宅。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怀远坊,几乎涉及了朝中七成上层人士,这也是很多人到这里来打探消息的原因,众所周知的长安黑市源头就在这怀远坊。
这次派出吏员传达下拆迁补偿条件就是先礼后兵了,效果也没让杜少清失望,第二天的时候,很多后台官员都命令手下人选择第二套补偿方案,支持拆迁,有些是怕皇帝穿小鞋,有些是不想得罪如日中天的杜少清。
而那些约好的世家大族却是动也不动,看来是准备联手对抗拆迁了。
所以杜少清不再犹豫,请来了汉王李元昌,这位长安改建总指挥可是蓄力已久,就等着任务上门好立功呢,一年万两银子可不是等来的。
“少清,我听说怀远坊有人暴力抗拆,怎么样?是不是到七叔出手的时间了?人马我都带来了,嘿嘿,刀我都吩咐磨好了。”李元昌兴奋道。
杜少清脚下一滑,心说磨刀干什么?又不是去杀人。
“七叔不能乱来,咱们是拆迁的,带刀用不上,还不如锄头铁锹有用,快让手下人换了装备。”
“啊?不是,你莫非是让我带头去刨地?这是不是有点、有点……我好歹也是个王爷……”李元昌为难了。
杜少清哈哈大笑解释道:“七叔误会啦,你听我说,你可是手持圣旨诏令的总指挥,占着名分大义呢,根据我们的调查,这帮阻止拆迁的手脚可不干净,你到时如此这般……”
李元昌听完恍然大悟,大笑着带兵出门,直奔怀远坊而去。
还是怀远坊清河崔氏崔三郎的宅邸,这次崔三郎听说门外来了三百私兵,吓得大门都不敢开了。
“开门,本王李元昌,受命担任长安城改建总指挥,特来视察怀远坊。”李元昌大喊道。
里面崔三郎心里一突,这位汉王是个莽夫,可一向胆小,什么时候他敢这么大胆子正面得罪清河崔氏了?
“汉王殿下,这是私宅,我等已经说出了拆迁条件,不做改变,所以今天恕不招待您和您的大军了。”崔三郎在里面大喊道。
李元昌哈哈大笑道:“本王接到密报,说你这里有私挖密道,与他国商人暗通款曲的嫌疑,所以特来查看,再不开门待查,依抗法之罪处理。”
崔三郎脚下一软,心道完了,到底是谁先坏了规矩,为什么这种事情会被捅了出来?怀远坊里面,哪家做灰色生意的没有一条两条秘密暗道?有些是逃生的,有些是私通密议的。
而长安城防规定,任何人不得私挖密道不得私改地下暗渠等工事,违者重责,甚至最高可获逆罪。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