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
车辚辚,马萧萧,大军从潼关入中原,其实也非常艰难。
崤函古道,自古险峻异常,虽然经过历朝以来的开凿和整修,许多地方依然只能允许一辆马车通过,道路曲折蜿蜒,确实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自从进入潼关后,气温变得暖和了许多。正月十五日,京城里的人们正在逛着灯会,度过一个热闹的元霄节,入关的西军却因为军令在身,根本来不急作任何的休整。古道两侧台地有些地方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大军所过之处,顿时变成了一片泥泞。
现在确实不是一个适宜行军打仗的日子,尤其是辎重车队的行动显得愈发艰难。
曹晃嘴牙咧嘴地坐在马背上,苦着脸对身旁的李岘说道:“快到吃午饭点了吧,肚子有些饿得难受。这些少年唱歌倒是很整齐,李将主现在把他们推上战场,是不是有些残忍?”
李岘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骑军一眼,这一千人的亲军骑军都是在庄园里的子弟和道宫里的学员里挑选出来的,虽然不是学习最好的那一批人,但是自己也给他们上过不少的文化课。想到这些年青的面孔即将在战场上面对血腥和死亡,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现在对他们不残忍些,过两年才会是真正的残忍。”
曹晃当然听不懂他这话里的意思,李岘当然也不会解释。
李岘从来都不相信演义小说里有人登高一呼,天下各路豪杰纷纷投靠,从此忠心不二的桥段。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如此复杂,而且是随着外部环境随时随地变化着的。在古代,宗亲之间的关系是比较亲近的,但自家庄园里的庄丁对于他这位庄主的心理实际上就会有些矛盾,即充满了敬畏、感激,又会夹杂着妒嫉和些许不平衡。
他们只是在依附他而生存,一但自己失势或是控制力在减弱,就会有些人会弃他而去。
在目前的情况下,他比较能够信任的唯有这帮自己教出来的少年。
虽然说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可实际上,读书人当中忘恩负义之徒出现的几率比大字不识几个的粗汉群里要低得多。李岘坚持认为读书少的人更缺少担当和忠义精神,所以他不怎么相信西军里的这些军汉,而且还不怎么相邻孤儿。
他一直认为历史上那些收容了一大堆养子的家伙们都是笨蛋,反倒是那些从小有着双亲教诲的人心理更健康,在成年后更加有担当和责任感。
曹晃绝对是个人才,琴棋书画、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和刘文彦两人一唱一和,说起东京城里的风流韵事来,经常能把以翟进、姚炳唯首的一些熙河军中的土鳖们整得是云山雾罩,羡慕得口水直流。
这俩厮也胆大,甚至把京中传说中当今官家偷着出宫,与李师师约会的事也拿来消遣。这故事让这帮粗鄙的军将们顿时对当今官家从心底大为生出知己之感,另外就是羡慕那李师师的福分,居然能把官家也给嫖到手。
大军行军,绝不如后世的影视里那般整齐,而是显得十分凌乱,大队人马的一侧,不时有传令兵骑在快马上呼啸而过,所过之处,泥土四溅。
过了潼关,大军在四百多里的崤函古道间穿行了整整四天,这才到了已经废弃了的函谷关,进入西京河南府(洛阳)地界,算是真正进到了关内。
这座函谷关并不是秦代的关城,而是西汉时期楼船将军杨仆封地于弘农郡新安县,杨仆耻于“关外侯”的称谓,于是上书汉武帝,尽捐家资在新安以西修建了这座新的关城。不过,由于周边还有数条大道可以通往陕州,这座汉代的函谷关其军事上的作用远不及秦关和后来的三国曹魏时代所修筑的大崤关。
一月底的洛阳盆地依旧是一片枯黄,旷野和山地间零星还能看到一些没有融化的残雪,但在一些向阳的坡面处,已经有一些零星的绿色嫩芽钻出了地面。
李岘的手下有三千骑军,再加上姚炳的三千骑兵,这些战马来自于童贯的赏赐,姚炳的会州军第三将和李岘的河州军被改作了骑军,巩州马场里的这些军马就名正言顺地划给了这两支新建的骑军。
这样的好事让种师道和杨可世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可是他们却没有能力养活这么一支庞大的骑军,近万匹的军马,每年的花费不是小数,朝廷拨付给骑军的粮草费用根本不够,这两人虽然眼红,但却没有李岘这样的本事。
在中原想要见到这样大规模的骑军是很难的,尤其是西军中这样彪悍的骑兵。
所以大军在绕过洛阳城北时,有不少的洛阳人专程跑过来在官道两旁看热闹。
西京洛阳也是种师道的老家,他现在升到了节度使,也算是站在了大宋武臣的最顶端,再往上就是要封王了,这在他活着的时候是不可能的,也许再立下几份天大的功劳,或是也把自己的孙女送到皇宫里弄成皇后,也许能混上一份死后封王的殊荣。现在的老种也算是锦衣还乡了,只不过他现在完全没有任何衣锦还乡的感觉。
李家设在洛阳城内的商行往城外一车一车送着新做好的军衣和白面、菜蔬和肉食等补给物资,不过却不是给老种的。熙河军在洛阳城外脱下了厚重的皮衣和棉服,换成了崭新的红色呢布秋装,整体焕然一新,让老种和姚平仲的手下看着眼红。
熙河军的军卒在马背上和大车里卸下一匹匹成捆的李家织坊出产白布和细呢布,再把厚重的皮袄脱下来,换上一身崭新的秋装,营地到处弥漫着肉香。
在城北十三里驿被西京府一众官员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种师道心情跟过山车似的,在接到几份报告后从极为舒畅再到坏到了极点,最后终于忍不下去,骑上马,带着一队亲军就冲进了熙河军所在的后军大营里。
“你这是在做什么?”在看到正蹲在地上,端着大碗在大口吃面的几个熙河军将主后,种师道不由得就怒喝了一声。
“吃午饭啊,大帅您来的正好,要不也一起吃点?”李岘只当没看到种师道满脸的怒火,自己敢这么干,早就准备好了怎么来迎接种师道的怒气。
“就是就是,今天的肉汁做得不错,种帅……”姚炳将嘴里的一大面使劲咽了下去,顺口说道,只不过在看到种师道铁青的脸色后,很知趣地把后半截话给咽了回去。
“李安国!你……很好,成心是想让别人看老夫的笑话是吧?!”种师道盯着李岘,用手里的马鞭指了指营里刚换了新衣的军卒们,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哦,天看渐暖,军卒们换成春装有什么不对么?大帅总不能让他们穿着皮袄去河北前线吧?”李岘当然知道种师道发火的原因,但是只能继续装做啥也不知道。
“你……你小子别跟老夫面前装傻充楞,这些新军衣是从哪里来的?”
“在洛阳新做的呀,从接到军令从河州动身前,我就派人捎信过来,提前准备了一批。河南府这边人多,赶制几万件军衣用不了多长时间。”
“嗯?这么说你手里还有多余的新军衣?”
“这是自然,我让这边一人准备了三套。”
“先交出来,等以后再赶制出来后,再送去河北。”
“大帅这是想要?”李岘眯起眼。
“三万套!”
“没那么多,撑破大天现在只能拿出两万五出来,而且……小本生意,概不赊欠!”
“你……老夫现在没那么多现钱!”
“嘿嘿,大帅也是河南府的人,老家就在这里,我当大帅早就有所准备了呢。”李岘笑道,“没钱用成州和天水县的荒地来顶,一亩五百文,这是公道价,反正我正准备在那里买些荒地和牧场。”
“呵呵,小子,你这是在要挟老夫?”
“不敢,公平生意,种帅不愿意就算了。”李岘躬身施礼道,“您不下马凑合着吃点?这这新出锅的皮带面十分筋道,与河南府的烩面有得一比。”
种师道盯着李岘看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一声,随之跳下马来:“也好,你去亲自给老夫盛一碗过来,要大碗,多浇汤汁!”
李岘只要去找了一个如同小盆似的大牛皮碗,亲自去火灶那边去给老种打饭。
曹晃这厮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跟了过来,看着李岘用两根粗大的木筷挑了一满碗如同皮带似的面条,又走到煮肉汤的大铁锅前去舀汤汁,于是在身后小声说道:“这老货是不是想收拾你?”
“怎么?你能摆平他?”李岘一边用大铁勺往牛皮碗里浇着汤汁,一边斜着眼看着曹晃。
曹晃迅速地摇着头。
“那费什么话,这老家伙求着我的时候多着呢,就是想占便宜!”李岘撇了撇嘴,这世家的纨绔们经历的事还是少了些,完全不知道军中这些老家伙们是多么的无耻,能坑人的时候决不多花一个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