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灏赶到韩城的时候,李岘正在与工匠们一起在崌水河一处峡谷外规划着拦河大坝和新铁厂的建设。看到张灏来了,只是稍微示意了一下,又继续与工匠们商议起了铁厂的选址和规模。
张灏就站在一旁听着,从李岘和匠人们的口里说出许多他从来没听说过的词汇,让他觉得很新鲜。只不过在看到李岘比划出来的工厂区地盘时还是有些疑惑,他这是准备建工坊还是在准备筑城?
他是进士出身,曾当过大名府的转运司曹,因为父亲张孝纯被困太原,就调到了西北任陕西路转运副使,也是做了不少年官了,也没听说过哪里的铁坊能像一座城镇一般。磁州和相州的铁坊不少,他也曾去参观过,磁州铁监有十六座炼铁炉,那里的铁坊是整个大宋最大的了,如同村庄一般,他从没听说哪个铁坊有城镇般大小,这也有些太夸张了吧。
张灏当然听说过兴州铁厂,也知道李家的铁工坊是大宋最大的铁坊,在他的想象中兴州铁厂也就和磁州的铁工坊差不多。
没有亲眼见过兴州铁厂的人是不会相信那种如同传说中一般的奇迹的。
李岘现在只是在照搬兴州铁厂的规划而已。
“你们说的三千吨是什么意思?”张灏突然开口问道。
“哦,就是一年要产铁六百万斤。”李岘稍微想了想这才回答,把公制单位换算成市制单位总归是个麻烦事,尤其是像钢铁这种在后世以吨来作计量单位的东西。
“六……六百万斤?”张灏张大着嘴,看起来很像是个白痴,这让李岘很是鄙夷他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把现在规划中的产量再乘上两千倍,后世的龙门钢铁集团每年六百万吨的钢铁产量在国内钢铁厂排名中才勉强刚进入到了前一百位。
“怎么,三千吨很多么?”李岘问道。
“当然。”张灏咽了一口唾沫,“这可是大宋国每年将近一半的产铁量,你在兴州的铁厂每产的出产也有这么多么?”
“哦,兴州的铁厂建得比较早,现在每年的出产不到九百万斤,比这规模要大一些。”李岘说道,“有时间你可以去兴州参观一下。”
“这个自然。”张灏有些兴奋地说道。
“你到这里来有啥事情?”李岘蹲在河边洗着手,一边向张灏问道。
“范致虚走了,跟着他一起离开的还有陕西一小半的官员。”张灏说道,“有几个州县都没了主官,父亲让我问问你有什么安排?”
“任命平定军的官员不应该是宣抚使司的事么,问我干什么?”李岘说道。
张灏楞了一下,张孝纯这是在向李岘示好,却没想到李岘根本不想插手地方上官员的任命。实际上也不是不想,而是他手里的文官本身就不够用,刚毕业的学生们则主要用来安排在军队里,实在也是抽不出人手来,所以就干脆故作高姿态,以表示自己并没有插手官员的任命和吏治的意思。
张灏犹豫了一下,想起临来时父亲的嘱咐,只得苦笑着躬身说道:“李都帅当初在太原救我父亲和一家于水火,对我张家有大恩,自当结草衔环以报,父亲命我到李帅属下任职,灏原一生供君驱使。”
李岘抬起头来仔细看着张灏:“张宣抚有什么话就尽管直说,你是河东西路转运使,转做我的属下恐怕不妥吧?”
张灏向李岘拱手道:“某现在已经自认是李氏家臣,说实话我父亲他不看好赵宋官家的前途,所以就命我来投靠您。他这是在赌张家的前程,燕雀衔尾,未必不能鹏程万里。”
李岘停下手上的动作,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如此你父亲为什么不亲自过来?”
“家父老迈,李帅未必肯收留,属下现在正值壮年,可供驱使的时日还要长久些。”张灏说道,“现在正是主公用人之际,再犹豫只怕就错过了机会。”
李岘眯着眼睛看着张灏说道:“文人见风使舵的本事确实非同凡响,不过,我还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你既然不怕受牵连,我又有什么可担心的,现在关于河东移民的安置事宜就交给你去做了,我会派一些人经验的人过来帮你。”
张灏大惊道:“这可是好几百万人呐,搞不好可是会惹出大麻烦出来的,李帅何不把它交给地方,等惹出事来再来收场岂不更容易?”
李岘笑了笑,这厮不愧在官场混迹多年,果然是很会推脱责任,于是便说道:“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如果把关中的旱田一半改造成水田,粮食出产就能增加一倍,多养活这几百万人并没有多大问题。”
“如何能让这么多旱田变成水浇地?”
“无非是筑坝修堤,多建些蓄水设施,另外还有抽水机等设备,到时自然会有人给你仔细说明这其中的关节,你的事情主要是组织人力,另外就是协调官府之间的关系。”李岘说道,“只需记得须要每个人都能吃上饭,不让大家挨饿就好。”
现在官家突然没有了,人心浮动,刘法和赵隆两人正在分别巡视陇陕边地,以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省得各地的驻军和官员都象墙没头的苍蝇似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随着东京汴梁被金军彻底控制,宗瀚开始抽调大军返回河东,以安定自己的后方,河中府、平阳府和汾州面临着越来越大的军事压力,李岘打算在春耕前让姚古和折彦质两人撤回黄河以西,先彻底放弃河东地区。
不过在姚古他们撤退之前,李岘令赵澈率五千骑军运送大批的武器和防具到了河东,经平阳府、隆德府到河北,前往太行山区与刘滔、张栓所部会合,协同两人一起加强对河北义军的训练和整合。
其实只有民生安定,军队的战斗力才能有保证。
中国古代的很多强大的军阀之所以最终会失败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忽视民生,也不重视根据地的建设。现在整个西北加上汉中和洛阳、南阳地方的军队,总兵力已经超过了四十万,并非没有与宗翰在河东一较高下的能力,但是李岘还是选择了先进行战略收缩,除了洛阳,其他地方尽量避免进行大规模的战争。
陕西、陇右并不是金国人的战略重点,他们的目光盯在如何控制中原和更为富裕的江南方面,他们对陕西的态度是完颜娄室手上的三万偏师能把陕西打下来就打,打不下来就暂且搁置,等以后再说。
影响西北安定的最大因素却是西夏。
金国人在二次伐宋之前,先出兵把西夏人趁着辽国灭亡之际占有的云内、东胜、丰州、武州等黄河以东、以北所谓的“八馆之地”给驱逐了出去。这些地盘土地肥沃、水草丰美,可以说是另一个河套,西夏人得之欣喜若狂,可以说是非常重视。金人现在出尔反尔,又把先前金夏联手时的承诺给西夏的好处收了回去,虽然答应西夏以横山和陇右、青唐之地作为补偿,但那些地盘现在还牢牢掌控在宋人手里,所谓的“金夏联盟”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西夏人惹不起金国,却想趁着宋国虚弱和混乱的时机从宋人的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来,不成想西北的宋军不去对付金军,不去积极救援京师,却一直对西夏保持着高度的戒备状态。西夏方面发动的几次进攻,都被早有准备的宋军击败。而且没有了朝廷的牵制,西北宋军现在反倒是主动相互配合支援,变得更加难以对付。这让本来准备占便宜的西夏国皇帝李乾顺和国相李祐昌感到十分郁闷。
更主要的是河西的甘、肃、瓜、沙西州还不断遭受到来自回纥和鞑靼部落的袭击,在去年秋天居然连西凉府都受到了劫掠,李察哥的右厢军主力一直被牵制在河西,根本没办法抽出兵力来南下进攻宋国的陇右和青唐之地。
西夏本身就三十多万兵力,现在将近一半被牵制在河西,再加上面对据城而守的宋军,双方的兵力又差不多,根本就占不到上风,甚至在靖夏城和丰州还吃了两回大败仗。
夏王李乾顺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暂时打消了南下攻宋的念头,准备等待金军进入陕西之后再开始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