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刚决出的冠军BLANKEYJETCITY相当富有吸引力,有一支叫做七面钟的乐队,虽然没能获得优胜,但是女主唱富有爆发力的演唱也令人印象深刻……”
蒲池幸子被岩桥慎一引导着,说起自己在乐队天国当中印象深刻的乐队和演出。
有了熟悉的话题,她稍感放松,话也多了一些。接连列举了几支乐队,并且说了自己的见解以后,又下意识去看看岩桥慎一。发现他听得入神,安下心来。
和那次联谊会上见到的德间唱片的上班族那种内行人的姿态不一样,岩桥慎一的样子,如果不说他就是制作人的话,怎么也想不到他就是那位岩桥桑。
但是,他表现出的却是一种让人信任的包容。
“然后是DREAMSCOMETRUE……”
从蒲池幸子嘴里冒出他们乐队的名字,不仅如此,还是一句标准的“追慕斯康姆处”而不是“朵力木兹康姆秃噜”。
能把乐队的名字好好念出来的人,总是让岩桥慎一在心里另眼相看一下。
一边的赤松晴子听到蒲池幸子提到DREAMSCOMETRUE,想到面前坐着的这位岩桥桑的另一重身份,觉得很有意思,悄悄打量他,想要看看被当面称赞以后,岩桥慎一会作何反应。
这姑娘的芯子切开来看看,估计也是有点黑的。
不过,岩桥慎一不动声色,默默听着。
倾听是种能让人不自觉放松下来的应对方式。
“我很喜欢DREAMSCOMETRUE。”
蒲池幸子说,“很喜欢吉田桑的歌词。”不仅如此,让她在二十一岁又决定进入艺能界的决心,正是在被DREAMSCOMETRUE鼓励后才获得的。
“歌词?”
她轻轻点头,“吉田桑歌词的写法很新鲜,我认为那种生活化的部分非常棒。像是《好开心!好快乐!好喜欢!》,能够写出那样坦率的歌词,真的很厉害。”
蒲池幸子说起吉田美和的作词,说出来的见解条理清晰,显然认真思考过。岩桥慎一和她聊着天的同时,在脑海当中,大概对这个人有了个印象。
是个能够动脑筋,也愿意动脑筋去思考的人,并非是单纯追逐名利浮华的那种肤浅者。越是这样,反倒同她现在从事的这份工作形成一份奇妙的反差。
岩桥慎一忽而想起今井在电话里说起蒲池幸子进了艺能界时那种微带讽刺的态度,心想,这样的蒲池幸子,绝不会是那种被名利诱惑着进了这个圈子的人。
蒲池幸子初见面的紧张感,在聊着乐队天国和喜欢的乐队的过程当中渐渐退去。岩桥慎一感受她话语和神态里流露的情感,脱口说了句:“蒲池桑真的很喜欢音乐。”
从他嘴里听到这句话,蒲池幸子不知为何,忽然感到心跳加速。不由自主深呼吸了一下,看了看岩桥慎一。
自己喜欢音乐这件事,传达给了岩桥桑吗?
蒲池幸子这么想,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一度被她藏入心底的对音乐的爱与梦,是在第一次看了岩桥慎一制作的《乐队天国》以后被唤醒的。让她打定主意,去走现在这条路,只为能接近唱歌梦想,这份勇气和决心,是在看了从《乐队天国》走出来的DREAMSCOMETRUE的演出以后。
她的梦想,曾在岩桥慎一所不知道的时候,以这样一种方式,同他产生过联系。从不动产公司辞职,成为模特以后,即使繁忙又没有规律的工作让她不能再看节目的直播,也总是一期不落的把节目录下来,在休息的时候慢慢看。
这样的坚持,未必不是她现在坚持着自己梦想的一种内心体现。
而现在,无形中点燃了她梦想的人就在她面前,不仅如此,还感觉到了她的梦想。
蒲池幸子身上的那份“勇”,让她在二十一岁的年纪选择辞职去当模特,那份“勇”,让她接受了赤松晴子的邀请,来到GENZO的录音室,留下了自己的试唱带。
那份“勇”还没有用尽,不仅如此,像是心中存在着这样一个勇气的泉眼,源源不尽。
为什么不让点燃了她的梦想,让她决定走现在这条路的岩桥桑知道她的梦想呢?蒲池幸子心想。
入行以来,她小心分辨着到底哪些是机会,哪些是徒劳无益,而哪些又是陷阱。
被冈本夏生介绍给德间唱片职员的时候,她明白那是徒劳无益,事务所组织的交际应酬上,暗示可以帮助她的人,她知道那是不可接近的陷阱。
而现在,点燃了她梦想的人就在她面前。
在机会面前,她并不是个扭扭捏捏,只等着别人出击的害羞鬼。
蒲池幸子看着岩桥慎一,对他说,“是的,很喜欢。因为唱歌一直都是我的梦想。”她痛痛快快,以一种内敛之人难得的率直,将自己的梦想说了出来。
她不害怕在岩桥慎一面前大谈梦想会出丑,也相信,如果是岩桥桑这样能够为别人带来梦想、又能够让别人“梦想成真”的人,绝对不会去嘲笑任何人的梦想。
这样的态度,倒是让岩桥慎一刮目相看。
“摇滚精神”这种东西体现在许多地方,以千奇百怪的方式存在着。但在他看来,小模特蒲池幸子说唱歌是梦想的这一刻,倒是也可以称之为“摇滚精神”。
他对这个蒲池幸子的期待感,从先前对她声音的欣赏之外,又多出来了一份对她本人的欣赏。
这样的一个人……
岩桥慎一想到她是星尘事务所的签约模特,又仿佛看到一片无形的海横在两人面前,让他不知道该如何跨越这片海。
……
蒲池幸子在星尘事务所签的是第一份合约,大概就是那种基本的新人合约,鉴于模特这份职业的特殊性,合约期不是三年就是五年,不至于签更长的合约。
虽然她只是个小小的模特艺人,到目前为止,星尘事务所也没怎么给过她资源和投入,但实际上,越是这样的艺人,越是这样的第一份合约,违约金定的就越高。
因为事务所会考虑到第一份合约期间对签约艺人的培养投入和艺人在这期间的积累,越是新人就越是需要栽培。
除此之外,还要考虑到别家事务所的挖角,设定一份高额违约金,也是为了防外部的锄头。而除了防外面的锄头,还能防签约的艺人自己。
合约期内,哪怕捧不红被冷藏放置到合约结束也不能解约,如果要单方面结束合约,那么就要自己掏腰包付违约金。
所以,就算她只是个小小的模特艺人,要把她从星尘事务所那里给挖过来,也不是随便几个钱就能“买”到手的。
再说,违约金方面就算他可以想想办法,但是,艺能界的事,不仅仅是靠钱就能解决得了的。
乡广美被BRUNING事务所的周防郁雄从杰尼斯挖走以后,为了取得旧老板喜多川的谅解,亲自登门去给他土下座谢罪。
因为乡广美背后的是在黑白两道都背景深厚的周防郁雄,就算被捅了刀,喜多川也得捏着鼻子认了——当然,不是背景深厚的事务所,也挖不走别家的头牌角色就是了。
但是反过来说,如果乡广美是自己独立成立了事务所,或者真的脑抽到去了实力不够的事务所,那么估计会被封杀到地老天荒。
连渡边万由美老爸那样公认对手下的艺人厚道的社长,如果艺人不是跟事务所和平解约而是翅膀硬了想乱跑,他都会下一道封杀令,让艺人在跟事务所硬刚过以后无工作可做。
要是没有强有力的支持,那就只有在冷藏期慢慢过气的份儿。
这是为了维护事务所的权威,也是艺能界心照不宣的某种“潜规则”。既是在震慑和约束艺人们,也是在震慑那些没两把刷子的小事务所,让他们不要乱动脑筋。
至于那些强硬的大事务所,所谓的“潜规则”,从来都是要在强硬的事物面前低头的。或者说,一边坚守这样的“潜规则”,又一边无视、破坏这些“潜规则”的,从来都是这些大事务所。
关于这种封杀令,其实跟一样古代的东西很像。
古时候的烟花场所,不听话的、想要逃走的妓女小倌,一旦被抓住,就会被痛揍一通惩罚一番。这样的处罚,跟现代社会对艺人的封杀令,内核是有所相似的。
旧时代,艺人跟极道被社会归作一类,艺人想在什么地方表演,就得去寻求极道的保护。因为这些历史原因,使得极道跟艺能界的关系千丝万缕。
这不仅体现在许多事务所背后的靠山甚至投资方就是极道,还体现在这些从前是极道规矩,却渐渐成了艺能界规矩的事情上。
艺人跳槽,就像是极道份子破门去加入别的组。
被自己的组给赶出去的另算,要是被别的组给挖走的,为了面子,恐怕要狠狠斗起来。极道非常看重面子,有时候为了面子甚至可以去拼命。
艺能界也同样看重面子,为了保住面子,甚至可以跟一个艺人死磕到底直到把他封杀到查无此人。
因为,一旦丢了面子,之后就会被瞧不起,会因为这道流着血的伤口,引来更多的鲨鱼。到了那时,事务所就会被瓜分一空。
所以,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模特艺人,强硬付违约金买走,恐怕连主流出道都很难,星辰事务所会为了自己的面子,跟他、跟蒲池幸子死磕到底。甚至连岩桥慎一,也会因为坏了业界的规矩遭到放逐。这从头到尾,都不是只靠着钱就能解决了的问题。
或者可以和平解约,和谐处理蒲池幸子的事,那么就需要借助更强的力量。
就像是极道的组和组死磕的时候,让双方都能下来台,结束纷争的唯一办法,就是请来一个在极道德高望重的教父主持大局,让双方握手言和。
挖走蒲池幸子,一定会重新签在渡边万由美的U-MIZ。
渡边万由美从小就接触艺能界,对这些关于挖角的事一清二楚,因为这样,岩桥慎一告诉她赤松晴子找来的那个主唱签了星尘事务所以后,她才不深问下去。
在已经举办了甄选会,并且心里还不约而同认为稻村泉表现不错的前提下,渡边万由美根本就不想去考虑一个从未见过还已经有了主的主唱,去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或者把蒲池幸子的试唱带拿给渡边万由美,用实际表现出来的能力说服她,争取到她的支持……行吗?
蒲池幸子痛痛快快把她的梦想告诉了岩桥慎一,却让岩桥慎一动摇的更厉害了。
她值不值得自己为了她,放弃好不容易从甄选会里找出来的主唱候选,去为了她跟星尘事务所周旋,只为能把她的梦想收到自己这里呢?
岩桥慎一和蒲池幸子又聊了一会儿,忽然向她提议,想让她再去试唱一次。蒲池幸子稍微消化了一下他的话,随即点头应允。
坐在这里的三个人一起起身,赤松晴子也跟着走到控制台前。
栗林诚一郎让了个位,岩桥慎一拿起监听耳机,打算亲自替蒲池幸子监棚,一边还吩咐赤松晴子,“赤松,你去帮忙调试录音设备,行吗?”
赤松晴子答应下来,走进录音间。
透过玻璃墙,看到她在里面手脚利落的忙碌着。
“总之,唱您自己想唱的、喜欢的歌就可以。”岩桥慎一对蒲池幸子说,“也未必一定是摇滚,您觉得什么歌拿手就唱什么。”
蒲池幸子冲他欠了欠身,答应下来。
赤松晴子调试好设备,从里面出来。蒲池幸子往录音间里走,两个女孩子面对着面,赤松晴子默默向她递上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蒲池幸子微微扬起嘴角,向她致意。
一旦进入录音间,立刻就像是掉进了另外一个世界。那种全世界只剩自己一个,并且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有人到自己身边的淡淡压抑,再一次压上蒲池幸子心头。
玻璃墙对面,岩桥慎一,赤松晴子,还有栗林诚一郎都在。
岩桥慎一已经戴好耳机,伸手指了指麦克风,随即低下头看着控制台,只等她反馈一句:“准备好了。”
蒲池幸子做了个深呼吸,拿起监听耳机戴上。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