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月的刻苦修炼,沈戾终于能够凝聚出一丝真气于丹道。
但不知为何,每次运气时丹田都会传来剧烈的痛楚。
他以为自己对经脉和精气运行理解有不当之处,便去找林楚求解:“林楚师兄,为何我每次运气,丹田就会痛?”
林楚仔细问过了他的情况,然后便皱着眉头,看得沈戾心里紧巴巴的。
“林楚师兄,你怎么不说话?”
林楚面有不忍,声音苦涩地告诉他:“戾师弟,你这种情况乃是丹道结石,后天阴阳五行不调所致,本门也有些这样的弟子,开始时没有发现,真正修炼后才能显现出来!”
“什、什么意思?”沈戾结结巴巴地吞了口口水。
林楚不乐观地猜测道:“就是说……你丹道内有异物,非修真之体!”
在沈戾眼中的林楚一阵阵发黑,那一刻该有多绝望?
如果说绝望是美丽的轮回,这轮回美的太过凄凉了。
以至于你眼中所见一切秀丽美景,皆变成了镜花水月。
曾经你以为只要努力就好了,努力出奇迹。
直到现在,你才终于明白所谓努力也分天资,所谓奇迹也靠运气。
不巧,你没有!
有时候你可以看得很淡然。
能进惊邪剑派已经不错了,这或许已经耗光了你命中所有的运气了吗?
有时候你又执着得有些不堪。
纵然成为惊邪御士,为何你却只能做个废物?
不能修真就不能修真吧!
看开点吧,就算看不开事情也依然无解的。
想要一死了之的你颓废消极了很久。
你渐渐有些想通了,其实一辈子也没那么长。
现实给什么就接着吧!
有些命不是不能认,只是不甘心!
此后你变得比孤僻更加沉默寡言了。
所有师兄弟见了你都轻声叹气,或像是吃了屎没被人发现似的幸灾乐祸。
林楚也不再理你。
门中大事也再无人叫你。
当众人在书院吟诵侠义之道时,你便一个人在河边捉蚂蚁,把每一只捉到的蚂蚁放在树叶上顺水飘走。
要不就是一个人躺在山坡上。
别人以为你躲在那里睡觉,其实你在看天空中的云卷云舒,一看就是一个多时辰。
流云肆意变幻形态,仿佛自由。
晚上你回到一个人住的阁楼里,在微弱的油灯下看着义父的藏书。
那些书籍很杂,有兵器、棋谱、礼乐……
你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少和人说话,姒晟轩来找你也不见。
你最近喜欢上了礼乐,时常坐在空旷的山石上吹奏那只玉箫。
箫声悠扬,婉转凄凉。
随着时间的流浙,一种东西渐渐爬上了你的眉间,那是寂寞。
你不再玩弄蚂蚁,也不再向往云的自由。
你只是整天坐在那里吹着越来越熟练的曲子,但心中的戾气依旧在与日俱增。
往往就是那些被现实打磨得没了生气的生命,深藏的戾气也就越深邃,像是渐渐死寂的火山,说不定突然有一天,你终究它会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
直到这一天……
幽静的亭台连着碧波湖,没有任何围栏。
一个娉婷的身影坐在湖岸边上,仿佛和水和绿色的水草化在一起。
绸缎般的长发被银色丝带挽着,更加衬得南宫纤云肌肤胜雪,秀丽无邪的笑靥如花,沉静在这凄清的秋景中。
她伸手拨弄水,一道道涟漪从指尖向外扩散,似乎感到有趣,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做同一件事。
“你知道吗?有形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凋零!”
没有人回答,因为她身旁根本就没有人。
如果有人在时,她却又不会说这些话了。
她总是泛着笑靥,喜悦的和人相处,一直微笑,当成一种习惯。
因为她知道,如果她不开心了,所有人都会为她担心。
娘亲会担心,师公也会担心……
直到日头西落,天边的云染上了昏黄的色彩,火红的晚霞印在她眼里交织成世间绝美的风景,一如她温柔的眼波掠过这凡俗世间。
这时同门的姐妹们都离开了练剑的湖边,只有她还独自呆在越来越冷冽的风口。
没有人会来打扰她,连虫儿都因即将沉寂的黑夜寒蝉禁若。
这个时候,她就开始独自说话,幽幽倾诉着那些莫名的感伤:“春天过去,花儿将会凋零,韶华这般易逝,人也难免会消亡,我倒不怎么渴望长久的生命,只希望能多过一个春秋,也好叫知音的人儿共赏这天地佳美。”
她很认真的说,眼睛看着那一片晚霞的浓烈色彩也渐渐死去:“瞧啊,天就要黑了,其实即便是在黑暗的夜里,也有让人意想不到的绝美月光!”
她仍在执着的说着,声音渐渐低落,静静聆听那阵阵从不知名的地方飘来的萧瑟笛音。
当冷寂已经附在她身上时,她没有回去流波殿温暖的火炉旁,而是凝望箫音来时的方向。
忽然她就笑了。
寻声而去,南宫纤云带着一分惊喜和新奇,慢慢接近那孜然独立在山顶的少年。
少年的眼神好像很不可思议,有时看着远方,又好像什么也没看。
南宫纤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渴望,她要去了解这个少年,去探知他的心。
因为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因为他面貌英俊?
因为他与众不同的奴人身世?
是了,因为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是真实,是她在别人眼中看不到的东西。
当南宫纤云靠近他时,箫声戛然而止。
“礼乐如此喜庆,何以清音入杳冥?”
沈戾从石头上跳了下来,看她一眼,转身怏怏的往回走。
南宫纤云蹙眉道:“喂!你干嘛不理人呀?”
沈戾说:“我自然是害怕说了不该说的话,触犯了门规!”
“你果然与他们不一样!”
南宫纤云追上去,煞有其事地说道:“他们见了我,无不是讨好我,捡好听的与我说!”
沈戾停下脚步,嘴角荡起不明意味的笑:“你才看出来么?”
“我又不是傻白甜,这御剑峰上,春去秋来,花开花谢,悲喜无常,世事又岂会尽得圆满?”
南宫纤云认真地凝望着沈戾:“你是第一个与我说话的奴人,我想听听不一样的声音!”
沈戾从她天真无邪的脸上移开目光,冷峻的面容没有表情。
南宫纤云忽然一把拉住他:“沈戾,你告诉我,真实是什么样子的?”
“你真想知道?“
“你说吧,我很想听!“
“你真想听?”
“嗯!”
沈戾反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目光霎那间变得锐利可怕:“现实就是……奴人食不果腹,死者相望,庶民骨肉相卖,妻离子散,唯权贵穷奢极欲,稻谷陈仓,金银如山,你以为你吃的粮食是土里长出来的么?”
“你在说什么?放开我,你弄疼我了!”南宫纤云惊恐的后退。
“你害怕了?那你一定不知道根本没有人去收那些挂在树上的尸骨,任由他们烂在地里作为来年的肥料,那些你吃进肚子里的粮食都是人的血肉……“
沈戾一口气说完,像个微笑的恶魔高傲地看着被吓坏的南宫纤云,如同恶作剧的孩子看着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还想听么?”
南宫纤云鼓起勇气反驳道:“我不信,你信口开河,是在骗我!”
沈戾邪魅的笑似嘲弄:“你说我骗你,那我就是骗你好了。”
南宫纤云不服气地追上去,张开双臂把他拦住:“如果世道真的这般黑暗惨淡,我惊邪剑派乃护国大宗,奉行侠义,断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沈戾脚步不停,愤恨道:“那些所谓的侠义之道,不过是假仁假义罢了,他们与朝廷根本就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我不许你这样说,我惊邪剑派无数弟子抛洒热血,护国救民,成忠义之烈,当今朝廷仁政爱民,雨露均撒,泽被苍生,才有这繁荣盛世,人人衣食无忧,日日歌舞升平,这些都是我在玉京城城里亲眼看到的,哪有你说的那般不堪!“
南宫纤云追着他的脚步,一边气喘吁吁,一边不停地说着她认为的真实。
“只怕你还活在梦里吧!”沈戾回身说道。
是的!
这个世道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沈戾是最清楚的。
看着活在谎言中的南宫纤云活,他有点于心不忍。
他一步一步逼得南宫纤云不得不后退:“玉京城乃国都,你眼中所见皆是表象,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早已心知肚明,却偏要自欺欺人,以此彰显区区一隅之丰功伟绩,若非如此,为何御剑峰方圆百里内不见一户耕农?“
“为、为什么……”南宫纤云竟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因为,他们根本不敢面对这非人间的凄惨景象,但为了面子,为了掩饰虚伪,他们不敢告诉你真相,他们害怕看见自己用性命守护的不是天下苍生,而是人间地狱,多么讽刺啊!”
说完,沈戾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他一直一直笑,笑的南宫纤云气恼之极。
“你、你胡说……”
“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可以不信啊?你若不信,也可以去外面看看,或是继续做那梦不醒之人!”
南宫纤云愣了愣,抬头看时,那个愤青一般的少年已经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