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风回岭,沈戾默默地走在树林里。
晌午灿烂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变成点点碎阳落在地上,斑驳了少年满眼的空寂。
身世之谜对他的冲击不可谓不大,脑海中有无数个念头打了千百个结。
剪不断。
理还乱。
“如果我娘是死在魔道手上,我爹又是何人所杀?”
丹道内若有若无的传来丝丝凉意,那是已经解开封印的冰魔珠在时刻提醒他什么。
这一切恍然如梦,却又分外真实。
走着,走着,走着……
青天白云下,满怀心事的少年忽然停住脚步,仰首看天。
那蔚蓝的天高高在上,是那样的高不可攀,让人心生渺小的感觉。
沈戾怔怔地看着,嘴角蠕动:“我妹妹鸢飞莺又在哪里?她是否还活着?”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草丛里的虫鸣声,低低切切。
他发誓要查出这段恩怨的真相,查出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的!
生身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能不报。
“爹,娘,孩儿发誓,一定会学好本领,有朝一日,我定要害我们家破人亡的那些人得到报应!”
“如果您在天有灵,就保佑我找到莺儿,保佑我为你们讨回公道!”
他咬着牙,隐约中愤怒的声音在风中飘远。
这天夜里,沈戾又来到那处僻静的山崖上,摊开七绝谱。
这部曲谱中所收录的秘籍,正是魔宫圣典。
从洪荒相传至今,只有历代魔宫宫主可以修炼,乃是天下间至高的修真典籍,外人根本无从窥探。
此外,雪魔在著作这部典籍时,其中还收录了鸢飞青天的诸多惊世剑诀,她们夫妇毕生的心血几乎凝聚于此,若世人知道有这样一部典籍流落江湖,势必会不择手段也要争得头破血流。
但雪魔留此曲谱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以音律为密匙,玉箫为载体,否则这卷曲谱也不会落入惊邪剑派手中那么多年,竟无人发觉其中玄机。
也似冥冥中早有安排,这两样东西竟阴差阳错回到了沈戾手中。
伴随着缥缈的箫音响起,当下沈戾把这部分魔诀的内修心法瞧了一遍,不禁暗自心惊。
从他解读出来的内容上看,这部修魔功法名为“修罗御冰诀”,需以纯阴体质修炼,非女子不能修习。
修炼之初,修炼者便要从小开始以千年寒冰为床,通过寒冰之气的淬炼极寒体质,引寒气入体,将先天之精与后天之精结合凝练成气,而称为修罗真气,此既精化,又为初妖,而后只沿任脉运行进入大周天练气化妖阶段,达上妖之境,而修成修罗妖力。
这天下间的各门各派内修功法大同小异,但他从没有听过哪种功法只运行一脉循环,对其他经脉内络毫无触及。
任督二脉本是人体两大气脉,任脉为阴经总任,故称阴脉之海。
督脉行与背部正中,能总督一身之阳经,故称阳脉之海。
如果只练其中一脉,普通人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如此极端的阴阳失和,所以修炼者要从小睡寒冰之床来淬炼寒性体质。
沈戾因体内冰魔珠的改造,已成阴性体质,如果引冰魔珠的寒冰真气进入任脉,若是成功,便可用寒冰真气取代修罗妖力,同样能修成这部魔决。
只是如此尝试的话,却不知自己的任脉能否承受这种程度的阴阳调转,更不能保证自己可以控制得了冰魔珠的霸道力量。
一个对复仇执着的少年,在偶然间得到这部修炼秘籍时,他竟是激动得难以控制心绪,连他双眼都明亮地闪烁着灼热的光芒。
在片刻的犹豫之后,他终究还是坚定了目光,双手结出奇异的法诀,开始按之修炼。
什么门规戒律?
什么正魔之别?
此刻都难以阻止这个正道弟子对力量的渴望。
他比任何人都懂得弱肉强食的道理,唯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对抗这无情的世界。
何况,对沈戾而言,这是他爹娘留给自己的遗物。
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虽然他很清楚这是大犯门规的事,尤其自己这样的身世,倘若给人发现,那会是什么下场?
可是,每当他想起爹娘的惨死,正在世间某处受苦的妹妹,还有惊邪剑派的是非不分,便是再严重的后果他也全然不顾了。
此后的一段时间,沈戾的行事变得古怪起来。
白天躲在房中睡觉休息,只有在夜晚的时候他才会偷偷溜出来,寻僻静的角落每夜引寒冰真气锻经塑脉。
而松姿谷众人都忙着各自修炼,以为天道酬勤,自然也顾不上他这个先天缺陷,丹道“结石”的废物。
东去春来寒暑几更,枝头暮雪尚存,御剑峰上天气也渐渐寒冷。
斜阳散了余温,凉意入骨几寸,山崖凸石嶙峋经历几多日升月落。
又是三个月的光景,这般悄悄不见了。
每当月上树梢,沈戾便开始吸收这天地间充沛的灵气,凝聚出护脉所需的四象真气,因丹道内有冰魔珠的缘故,使得他修炼四象真气要承受极大的痛苦。
寒风依旧冷冽,迂回着冲击山谷。
他坐在被积雪覆盖的空地上,只有他独自一个人,闭目盘膝等待那霸道力量的觉醒。
此刻他正将体内寒冰真气引向任脉,经过以往的不断尝试,沈戾的任脉已变得足够强韧,寒冰真气将在今夜第一次冲击任脉。
究竟是否能承受由阳到极寒转变,这一夜将是他突破的关键。
月光洒在沈戾的脸上照亮他隐隐痛苦的表情,他双手的结印缓缓地变化着,体内不多的四象真气护持在督脉、冲脉、带脉、阳峣脉、阳维脉等阳脉之海,形成抵御寒冰真气失控的坚实防护。
紧接着,自他气穴深处的丹田之内,一股熟悉而霸道的冰寒之气狂涌而出,如洪涛巨流直冲任脉。
沈戾但觉丹田一痛,体内仅有的四象真气不催自动,仿佛对这股寒气极端排斥一般自行抗拒起来。
沈戾惊愕之下,只觉得内体的寒冰真气竟也不甘示弱,腾跃而起,倒有和四象真气较劲的意思。
这两股极端的气息一经碰撞,沈戾身子顿时一震,险些失去意识,他所在的那一片空地更是狂风乱舞,周围的积雪席卷而动,雪絮纷飞。
他急忙调动四象真气护住心脉周围,好将更多的寒冰真气引入任脉,只是那邪寒之力仿佛无穷无尽一般,瞬间便填满了任脉之海,沈戾浑身失去知觉,脸上开始结出寒冰。
他身躯摇晃了一下,面上痛苦之色也被冰霜覆盖,但他还是忍了下来,牙关不住地打颤,整个人几乎都要冻成了冰棍。
在他身体周围气温骤然下降,猛然间,一股寒冰之气从沈戾背后爆发了出来,比那天夜里喷发的更加疯狂。
至此风云变幻的关头,沈戾在冰霜覆盖下的脸色也如天际风云变幻不止,全身每一处都似要冰冻一般,内体冰凉的气息如沸腾不止,汹涌澎湃。
四象真气便在这时守住了一片清明,只有仅存的一丝意识,还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如此接近极限的忍耐下,他再也忍受不住这种非人的痛苦,仰天发出了一声嘶吼,周围结冰的地面骤然开裂,无数细碎的冰晶四处飞溅。
至此,任督二脉尽数冲破。
沈戾再无压制,身上的冰霜消散,但觉周身为之一松,寒冰真气在任脉中周转不休,竟是无比畅快。
他紧闭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
那双眼眸竟是冰蓝色的。
不消片刻,他眸光中的冰蓝也渐渐退去,恢复了正常人的黑色之瞳。
月光下森森冷意的山巅上,飞雪飘舞,一个身影桀骜而立,竟隐隐带着一丝不可一世的桀骜气息。
从这一刻起,他已不再是那个面对命运而无助的沈戾了。
他叫鸢飞戾,一个拥有对抗命运的力量的强者,一个叛戾世俗的人。